广州军区原副司令员朱月华

宝贵的五分钟

朱月华

枪炮声沉寂了,德川城还在燃烧,敌人扔在公路上的大小汽车、坦克也被敌机打得燃烧起来,火焰、烟雾把我们打扫战场的部队都给遮没了。

我们又打了一次胜仗,得到了休息待命的机会。我瞅了瞅正在打电话收集连队汇报的政治委员邢泽同志,这一天一夜,我觉得他老了许多。他收集完一处汇报,总是在电话上这样叮咛一句:“让战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好好地睡一觉!”我也趁他搭下耳机时说:“老邢,我们也该躺一躺了。”他映了映充满血丝的眼睛说:“睡吧。”

他躺下就睡着了。午后三点十五分,我们睡了不过两三个钟头,通信员把我叫醒了。原来师长亲自打来电话,上级命令我们师插至三所里、龙源里一带堵击企图逃出我军包围之敌,师长命令我团为先遣团,星夜插到三所里。从师长那略带兴奋的语气里,我意识到敌人正在按彭司令员给他们规定的路线移动,更大的胜利在等待着我们。上级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团,真是我们最大的光荣。

我们展开作战地图,作了一番详尽的研究。三所里系价川至顺川公路上的重镇,北依山峦,南临大同江,地势非常险要。从地图上看,我们要比敌人远三倍多,而这一百四十五里的行程,又是些偏僻的小道,崎岖的山路,说不定还会遭到敌人的拦阻。但是,我们必须战胜一切困难,同机械化的敌人赛跑,先敌抢占三所里,扼住袋口,活活地把敌人扼死在袋里。

虽然部队经过了连日的行军和作战,还没得到休息,但是,我觉得只要把穿插的重要意义告诉战士们,在胜利的招引下,他们自会克服一切艰险困阻,开足马力,赛过敌人的。

果然,当任务传达到连队之后,连决定留下看管俘虏的七连,也围着我们吵嚷起来。他们说:“我们一点也不累,爬也要爬到三所里,总比守着这些俘虏们痛快!”我打断他们的话说:“不是爬!而是跑!”他们感到很委屈,因为没能参加这次艰苦的战斗行军,情绪老大不满。

太阳还没下山,部队就出发了。赶了二十多里地,天才黑下来。

在朦胧的夜色里,一队长长的影子,穿过山林和河流,向着三所里疾进。我们行军很肃静,只有唰唰的脚步声响,扰动了夜的沉寂。一条小河像条绊脚索,在我们脚下缠过来绕过去,石头冻得溜滑溜滑的,跌进水里的人,生怕把自己落下,连衣服也顾不及拧干,就跑步往前撵。前卫部队每人抓一把草,或者是石头、木棒、砂土……放在泥泞、溜滑的地方,给后面的部队垫路。

往往在战斗行军的时候,步兵总是埋怨炮兵挡道的。这一次炮兵战士干脆把马留下,自己扛着沉重的炮件,跟在步兵后面跑,虽然压得呼呼直喘,但是谁也别想落下他们一步。在下陡坡时,炮手们就前头一个扛着炮,腰上拴上绳子,后面一个拽着他往下溜,这样免得耽误时间。我看到一个扛炮弹的战士,他把炮弹紧紧抱在怀里,从陡坡上滚下去,手脸摔破了,可他爬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地接着往前跑,撵上前进的队伍。

离三所里还有八十多里地,部队已经极度疲劳了。长长的队伍里,一面走道一面打瞌睡的越来越多,像醉汉样踉踉跄跄,有时摔进了山沟里,费好大力气才爬上来。队伍一停下小停息,马上就会听到鼾声。有的人怕睡得太死掉了队,干脆横在路中间躺着,这样队伍一行进就会有人踩醒他。现在时间是这么珍贵啊,战士们充分懂得自己在战场上如果迟到一分钟,说不定就要因此多付出多少鲜血!

快到沙屯了,我估计沙屯可能有敌人。在路旁一间小房子里,燃亮烛光,我们召开了临时团党委常委会,研究了敌情和通过沙屯的战斗方案,最主要的更明确了任务的重要性。大家一致表示了决心:战胜一切艰苦疲劳,一定要先敌抢占三所里,争取一分一秒的时间。

会议只开了半个钟头,就是说战士们睡了半个钟头的好觉。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一刻,部队的情绪已是焕然一新了。

会后,团政治处的干部都下到了连队,协助指导员们进行深入的战斗动员。我和政治委员也在队前队后穿来穿去,同战士们打招呼。腿确实有些酸疼,但我们心里感到了极大的高兴。我们走到哪里,总看到战士们那种虎勃勃的劲头,看得出在我们面前,谁也不愿露出一分疲劳的神色,争抢着跟我们搭话。有个战士痛着腿跑到我们跟前,担心似的问:

“首长,敌人不会比我们早到吧?”

“这要问你的两条腿啦!”我回答他。这个战士使劲拍着自己的腿说:“首长放心,别看它出点小故障,一步也落不下!”

是的!现在战士们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腿疼,而是能不能在三所里堵住敌人。当他们从我们嘴里听到肯定回答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就泛出毫不怀疑的笑容。胜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前进。部队显得生气蓬勃,踏破了黑夜迎接了黎明的霞光。当我们第一次互相看清面貌时,有的人忍不住扑哧笑起来:给汗水浸透了的棉帽檐上挂满了一层厚厚的霜,眉毛和未刮的胡子也变成银白色了。

这一夜我们并没受到敌人的拦阻,像沙屯那样重要的据点,前卫排只在这里抓到三十九个由德川溃逃下来的李伪军。这更使得我们切身地体会到上级的英明指挥,彭司令员把这盘棋看得那么清楚,果真疯狂进犯的敌人后尾是空虚的。

天一闪亮,敌机就钉在我们头上,老是跟着我们旋转。这一次我们破了入朝初期行军的常规,部队不管敌机的威胁,大白天仍然继续前进。我们都明白,如果停下,就会失掉战机,抓不到胜利。我们的千军万马都披上了伪装,在山谷、河流、原野上,远远看去,像一排排随风飘摆着的灌木丛。

越接近三所里,队伍的行进速度越快,甚至连吃饭的时间也节省下来了。战士们边走边吃干粮,喝着沟涧里的流水,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拿着干粮,腿跑着,嘴嚼着……或许慈爱的妈妈们要责骂我这个当团长的太严酷无情了吧?但是,慈爱的妈妈们总归会懂得:战士们要求的是什么,战争要求的是什么。一个仁慈的指挥员,是应当对祖国的荣誉和战士的意志负责的。

当我们团指挥所赶到三所里东山时,听到前卫排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我举着望远镜看过去:三所里以北的公路上,烟尘滚滚,昨天敌人还在浩浩荡荡朝北进犯的大队人马,现在却踉踉跄跄地向后撤退下来了。一听说堵住了敌人,后面的部队走得更起劲了,简直是拔腿往前奔跑,好像长途竞赛快接近终点一样,又兴奋又激动,谁都想先赶到一步!我看到一个战士跑得累倒在地上,他马上爬起来,扔掉了背包,飞快地赶上了飞跑着的队伍。

走在前头的二营,迎头截住了敌人的汽车,抢占了三所里,控制了公路两侧的高地,像一把钢钳,钳住了美骑一师和土耳其旅的退路。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敌人溃退的洪流正从北面公路上滚滚而来。我们计算了一下,只不过比敌人早到了五分钟,这是多么宝贵的五分钟啊!

在我们的报话机嘀嘀嗒嗒地向师指挥部报告情况的同时,三所里掀起了沸腾的枪炮声,这个大口袋嘴已经扎紧了。(选自《志愿军一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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