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版和新修版《神雕侠侣》都是40回,其中最后8回从风陵渡郭襄出场,到最后杨过夫妇与所有人告别,女主角主要是郭襄,小龙女在大多数时间里隐于幕后。

这是最后一个和杨过有感情线的女子。但只能是单相思。

郭襄刚见到杨过时,杨过很坚决地保持距离:“决不能再惹人堕入情障。这小姑娘年幼无知,天真烂漫,还是及早和她分手,免得多生是非。”这里的分手指的是分别,而不是恋人断绝关系,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建立恋情。

但在送出三枚金针、对应三个承诺后,事情就不可控了。

郭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杨过脱下面具。这是《射雕侠侣》的名场面之一。每个版本的《神雕侠侣》电视剧的郭襄都像迷妹一样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男人。

至少有几个版本的杨过在摘下面具时还露出自恋轻佻的表情,特别是陈晓那个版本,那眼神就是在说:“怎么样?我帅吧?喜欢还是非常喜欢?”

但杨过并没有这个心态。他当时因为小龙女而很痛苦,没心情撩妹。但他的英俊让郭襄更加沉迷。此前带着丑陋面具的杨过都让郭襄着迷,脱了面具后的杨过更是郭襄的男神。

郭襄的第二个要求是在生日那天来看她。如果说第一个要求杨过实在没法拒绝,但第二个要求,杨过就太高调了,直接打包送了一堆礼物。

杨过先是在郭襄生日前让一帮人到郭襄闺房陪郭襄吃席,送各类礼物。然后,杨过在生日当天,以夸张的排场在大校场丐帮大会公开为郭襄献礼祝寿。

江湖上差不多人尽皆知:神雕大侠给郭二小姐送生日礼物了。

草包如郭芙都知道:“那十个烟火大字高悬天空,惟恐群雄不知此举全是为了妹子,……”

郭芙最后痛悔自己对杨过的态度时,就反思了自己对妹妹的妒忌,为啥妒忌?因为杨过对妹妹温柔体贴:“郭芙啊郭芙,你是在妒忌自己的亲妹子!他对襄妹这般温柔体贴,但从没半分如此待我。”

金庸小说中,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另一个人是令狐冲。他带着一群旁门左道,大张旗鼓前往少林寺,公开宣称要救任盈盈。

但令狐冲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任盈盈为了救他,主动将命交给少林寺。哪怕任盈盈是令狐冲的哥们,令狐冲也要去救她。任盈盈脸皮薄,最怕别人说她对令狐冲落花有意,而令狐冲对她流水无情;因此,令狐冲要告诉世人,他对任盈盈情深义重(虽然那时候他爱的依然是小师妹)。何况当时令狐冲已经失恋,他再怎么浮夸、做作,也没任何问题。

但杨过那么大张旗鼓为郭襄庆祝生日是为了什么呢?郭襄对他没有救命之恩,他自己又已经是有夫之妇,且发誓只爱妻子一人,而且确实没有对郭襄动过男女之情,只把她当妹妹。

但郭襄不把他当做真的哥哥,郭襄对待杨过,与她对待亲弟弟郭破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情。她极度爱慕杨过,虽然从未想过要介入和破坏杨过与小龙女的感情,而只是想能够看到他。

正因为如此,杨过更应该主动疏远郭襄,而不是如此大张旗鼓给她过生日。杨过又不打算和郭襄谈恋爱,那么讨好一个本来爱慕他的人,这个后果他想过吗?

杨过主动给郭襄高调过生日,那就如刘德华主动给自己最疯狂的粉丝杨丽娟过生日,自然只会让对方陷得更深,难以自拔。


(图:现实中的刘德华没有主动给杨丽娟过生日,但刘德华扮演过的杨过主动给郭襄过生日)

如果把杨过少年时的种种行为归结为不够成熟,那么,与小龙女分别十六年后的他理应成熟得多了。然而,此时已经步入中年的杨过为郭襄所做的事,却一点也不成熟。

当黄蓉得知杨过要给郭襄祝寿时,想的是:“难道他竟要诱骗襄儿上手,使她倾心相从,然后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错,不错,依着杨过的性儿,他正会如此。”

杨过不是来报仇的,他也没有诱骗郭襄上手,但他的高调祝寿等行为却确实导致郭襄“倾心相从”,在单相思中陷入得更深。

所以黄蓉决定,“不管怎样,襄儿苦再和他相见,实是凶险无比。襄儿天真烂漫,怎懂得人心的鬼蜮狠毒?”杨过的杀伤力不在于狠毒,而在于他在郭襄面前展现出的魅力。所以黄蓉的想法本质上是对的,杨过与郭襄的见面确实使郭襄“凶险”无比。

当黄蓉得知杨过把小龙女的事告诉郭襄之后,很快就得出结论:“杨过这厮用心更加深了一层,她越是跟襄儿说不忘旧情,襄儿越会觉得他是个深情可敬之人,对他更为倾心。”

杨过提小龙女,目的之一就是不让郭襄对自己动情,但客观效果却相反:郭襄对他更加倾心。

爱,未必以占有为目的。郭襄爱慕杨过,但没有取代小龙女的想法,也没有“做小”的想法,就是单纯的,死心塌地的爱慕。所以杨过提小龙女,并不能让郭襄死心。

杨过的行为是前后矛盾的。他一开始就不想让郭襄喜欢自己,但后来主动干的每一件事都在让郭襄更加喜欢自己。

即使曾经答应生日时陪伴郭襄,杨过也完全可以敷衍了事,最多见个面,而不是如此高调和超规格。

如果杨过为郭破虏这么祝寿没问题,毕竟郭破虏为杨过害相思病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郭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女孩子,她不是郭破虏。杨过真的应该给郭破虏过生日,而不是给郭襄过生日。

看着杨过如此大张旗鼓为小女儿祝寿,郭靖怎么想呢?他“虽觉杨过为小女儿如此铺张扬厉未免小题大作,但想他自来行事异想天开,今天一日之中为襄阳城和丐帮干下如此三件大事,此刻要任性胡闹一番,自也由得他,当下只是捻须摇头;微笑不语。”

换成我是郭靖,看到杨过如此讨好我小女儿,我不管什么故人之子,立即赶走,别来祸害我女儿。

所以,黄蓉望着女儿俏丽的脸庞,心想:“三个儿女之中,我定要为你操心最多。……”

也许有人说,郭襄对杨过的感情线推动《神雕侠侣》与后续的《倚天屠龙记》的剧情。

是的。不过,让杨过不如此高调示好,一样有后续的大部分剧情。不以祝寿为由,二千蒙古兵可以照样杀,二十万蒙古兵的火药粮草可以照样烧,达尔巴可以照样抓来清除霍都。戏班也可以以祝贺蒙古大军被挫了锐气为由来出演。

甚至郭襄也可以因为其他原因而出家。

铁杆粉丝对偶像的感情,不需要偶像主动。在杨过不主动撩拨讨好郭襄的情况下,郭襄无论对他多么痴情,都怪不到杨过头上。

郭襄生日,杨过做地有多高调,后来离别时,郭襄就有多失落。

在离别时,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然后他“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他走得潇潇洒洒,但郭襄的单相思治不好了。此后,郭襄以外出散心为由,离别了父母,四处寻找杨过。

襄阳大战后,她在华山上想的是:“若是我终身得能如此和大哥哥、龙姊姊相聚,此生再无他求。”

她甚至不求一定可以再见到杨过,只希望可以打听到的杨过的一点消息就满足了。多么卑微的单恋啊,卑微到让人心疼。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在与少年张君宝(张三丰)告别时,张君宝垂泪问她:“郭姑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

【郭襄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我天涯海角,行踪无定,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多年后,襄阳城破,郭靖黄蓉郭破虏一家殉国。和杨过闹了半辈子的郭芙估计也成仁了。

此前郭襄在生日后的第二天出走,郭靖黄蓉都是“日夕挂怀”。可以想象,郭靖黄蓉临死前的日子里会多想念自己远游在外的这个女儿,郭襄当然也会想起深爱自己的父母、姐姐和弟弟。

所以,杨过对郭襄好,本质上害了郭襄,还导致郭靖全家与郭襄的分离,和无尽的牵挂。

最后郭襄等来了什么呢?她寻遍天涯,徒劳无功,到峨眉山出了家,创立了峨眉派。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她老了。然后死了。继承她掌门之位的徒弟名为“风陵师太”。郭襄到死都无法忘记风陵渡,那时她第一次听到神雕侠杨过事迹,并因此心驰神往的地方。此后,他的一生都在牵挂着杨过。

郭襄的故事很凄美吗?凄美,但同时很残酷,比陪伴青灯古佛更残酷。毕竟陪伴青灯古佛的人大多数最后可以心如止水,而郭襄无法从心头上抹去十六岁生日的那场绚烂的烟花。

当初郭襄和还戴着面具的杨过一起捕捉灵狐,杨过看到一对灵狐疾奔而出,他对郭襄叫道:“你站在这里别动!”

如果他加上一句:“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后面的故事就不会那么忧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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