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书中

纵横交错的沟渠将黄河口滨海大道以南广袤的滩地,分割成一块块棋盘状的稻田,茂密的芦苇沿渠而生,好像特意为稻田镶嵌的花边,素洁蓬松的芦花如同无数把拂尘,禅意十足地在风中摇来摆去。入冬后,一畦畦水稻被收割机荡平,碎草秸甩摆在田垄上,遗落的稻米则成了雁群的美食。它们坐卧在暄软的草堆里,不住地用黑灰色的尖喙,翻挑着絮状的稻秸,捡拾着草堆里的稻谷米粒。当成千上万只灰雁覆盖了稻田,每一方地块像披上了闪着金属光泽的羽衣……

滨海大道是黄河外围的第二道护堤,堤内是黄河入海口湿地保护区,堤坝以南是经过开垦、减盐、涵养后改良的上万亩良田。衣食无忧的湿地生境,吸引大量的鸟类迁徙而来,在此越冬栖息和繁殖,黄河口湿地和万亩稻田成了名副其实的“鸟类国际机场”。

芦花白、芦花美,芦花满天飞。晚秋,风从海上来,丝丝缕缕的凉气从黄河口湿地的空隙和芦苇荡中冒了出来,无所顾忌地到处弥漫。利刃般的苇叶由青逐渐变黄,雪白的芦花如经幡在秋风中飞舞。沟渠中,伴芦苇而生的蒲草,黄绿糅合着洁白,挥挥洒洒,成线成片、成点成面,仿佛一幅凝重的水墨丹青,气韵生动,意境深远。稻田里一派丰收的景象,水稻的稻秆擎起饱满的穗儿,秋风划过的稻浪,犹如优美的五线谱,稻穗就是那一个个跃动的音符。风吹稻香,吸引了三五成群的灰雁前来探班。在黄河口栖息的灰雁不同于天鹅,前额上缺乏凸起的肉瘤,脖粗略短,背部羽毛呈现灰色,腹部则是密实紧凑的白色绒毛,短而宽的尾巴就像一把打开的折叠小扇。它们不像黑水鸡、白骨顶、绿头鸭等小型类水禽,起飞如离弦之箭。灰雁躯体大、身子重,起飞时,两只翅膀得使劲上下摆动,绷直的脖颈拖着梭形的身子,好像被号子的节拍牵引着向空中攀飞。

灰雁属杂食性野禽,水生和陆生植物的叶、根、茎、嫩芽、果实和种子,甚至螺、虾、昆虫等都是它们的美食,在这些食物中,它们尤喜玉米和稻谷。黄河口紧靠渤海,土壤含水量大、地面泛潮严重,一般到土壤冻实、冻硬后,收割机才能进地作业,这无疑为在此过冬栖息的灰雁、天鹅、白鹳等野禽备足了食物。灰雁与天鹅、白鹳相比,脖颈略短于后者,但是,攫取稻穗的技能并不逊色。成群结队的灰雁落入稻田后,为了够到高出头部的稻穗美食,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双腿叉开,缓缓前行,边行边吞吃前倾横斜的稻穗。吃饱后,还不忘趴在垄沟里小憩一番,它们将这里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进入严冬,稻田里只留下漫过脚踝的稻茬和被收割机打碎的秸絮。晨光熹微,芦花在寒风中摇曳生姿,一只只灰雁从暖烘烘的絮草堆中站立起来,它们一边欢叫着,一边相互追逐、打闹。有的闲庭信步,顺着稻垄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有的缠颈厮磨、喁喁细语;有的单脚独立,将脑袋插在自己的翅膀下面,补个回笼觉。几只健硕的大雁站立在田埂上,直立着脖颈,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那是雁群中的卫士,一旦发现有人靠近或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向雁群传递一种特殊的讯号,当雁群听到警报声后,仿佛一下按下了起飞键,几乎在同一时间,如旋风卷起树叶,摇摆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向空中飞去。

由于恐慌,雁群飞到空中便乱了阵脚,天女散花般兜兜转转、盘旋不断,但在头雁的呼唤下,它们很快便集结在一起。当千万只灰雁有秩序地统一飞翔,那是何等的壮观而又震撼人心:飞行在一个水平线上的雁群,如一块硕大无边的黑色幕布在空中飘荡,黑灰色的雁翎,在阳光映衬下散发着亮光,上下摆动的翅膀则像古建筑房顶层层叠叠的鱼鳞瓦,雁群也就变成了一座空中移动的楼阁。当它们大角度倾斜转弯时,白色的腹部完全展示出来,就像千万张纸片被施了魔法,粘附着雁群在飘飞。视野中的雁群变得越来越小时,则成了一条横长的黑线,分明是为天际涂抹的唇膏。

站在滨海大道向南眺望,一座座园林式的平房建筑矗立在一望无垠的稻田中。这些青砖灰瓦的房屋现已改建对外开放,小镇完整地保留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垦人的生活场景,也是目前黄河口保存最好、最完整、规模最大的早期建筑群。

紧邻小镇,一块南北狭长的地带摆满了打成圆柱体的“草碌碡”,这些“碌碡”是由玉米秸秆打包而成的,远远望去,充满了欧洲田园般的诗情画意。耕种者在水稻的包裹中,种上这么一处只收秸秆、不收玉米的饲料地,目的就是在寒冷漫长的冬季里储备足够的草料,不至于在大雪封门时让饲养的奶牛饿肚皮。

那一个个密实、圆润的“草碌碡”,吸足了黄河口的地气,裹满了泥土的芬芳,也为冬天萧瑟的稻田增添了温度,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我顺着玉米地的垄沟,感触着大地的心跳,在“草碌碡”的行间穿行。大田两边沟渠里手指粗细的芦苇,挺立密集,如同两道植物屏障,遮蔽风沙对田地的侵蚀。旷野阒寂无声,穗状的芦花如绸布做成的绢花般丝滑,在微微的寒风中,水波涟漪样起伏不定。耳畔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蛇行声,从脚下的土壤向外扩散。正当犹豫是前行还是后退之际,突然,一道黑色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芦苇屏障后面冲天而起,瞬间淹没了半空。层层叠叠的雁翅遮挡了阳光,四周如暴雨来临前般阴暗。大雁的低吼声和翅膀的扇动声,如疆场两军追逐厮杀,更像万马奔腾……我本能地双手抱头,赶紧蹲在地上,有的大雁甚至贴着我的发梢滑翔而过,大雁的体腥味钻入了我的鼻孔,飘落的绒毛落在了我的脖颈,撩拨着我的肌肤。望着渐行渐远的雁群,庆幸自己没被大雁吞噬,如果灰雁像雄鹰那样有着嗜血成性的胃囊,几分钟之内我便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灰雁本属于候鸟,冬天南飞避寒,春季北归栖息繁殖。然而,黄河口优美的环境和充沛的食物,让雁类“乐不思蜀”,它们就像反季节蔬菜一样,“候鸟”变“留鸟”,万雁集翔、羽光闪闪的“鸟浪”奇观,每天都会遇见。鸟色可餐,到黄河口看鸟观鸟,如同赶赴一场视觉盛宴。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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