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7月,曾国藩率湘军攻克天京,席卷大江南北十余年的太平天国就此覆灭。
因为这一巨大功劳,曾国藩来到了人生巅峰,此前他已经是两江总督了,朝廷又给他加太子太保衔,并封为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他是文官之中第一个得到这个爵位的。
其实,曾国藩与清廷曾有很深的矛盾,因为以他为首的湘军系,几乎占据了清朝半壁江山,位至总督者15人,位至巡抚者14人,其他大小文武官员则不计其数。
湘军系的存在,严重威胁到了皇权,所以朝廷对曾国藩是有忌惮心理的,不过他在灭掉太平天国之后,第一时间裁撤25000湘军,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与清廷的矛盾。
但是,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系,始终让清朝统治者惴惴不安,再加上他本人的一些失误,最终导致了他晚年的凄景。
一、镇压捻军起义失败
太平天国覆灭之后,曾国藩并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而是北上镇压捻军起义。
大约在太平天国运动爆发的同时,黄河、淮河一带的穷苦农民为了谋求生路,也发动了起义,称作捻军起义,首领是一个叫做张乐行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捻军起义的规模并不大,只活动在豫东南、鲁西南、苏北、鄂北等地,且遭受了清军的残酷镇压,损失十分惨重。
后来,捻军与太平天国建立联系,名义上听从太平天国的指挥,从而获得庇护。
此后,捻军配合了太平军的多次行动,并在北方顽强地活了下来,到太平天国覆灭之时,它反而发展壮大了不少。
1864年12月,太平天国遵王赖文光带着一支太平军余部北上与捻军会合,组成了一支集中统一的捻军部队,他被推为首领。
在赖文光的带领下,捻军发展得十分迅速,在很短时间内就聚集了十多万人,活动范围遍布安徽、河南、山东、江苏、湖北、陕西、山西、直隶八省,消灭了大量团练和清军,严重打击了清朝统治。
在这种情况下,清朝决定采取行动,一举消灭捻军,从而维护北方安全。
考虑到曾国藩刚刚率领湘军消灭太平天国,士气正旺盛,清廷认为他是个合适人选,于是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前往剿灭捻军起义。
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时候,曾国藩展示出了过人的军事才华,他深谋远虚,善于治军,尤其在用人方面很有一套,可以说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
但是,在面对相对弱小的捻军起义时,曾国藩却翻车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时候,总结了一套成功经验,即所谓的“结硬寨,打呆仗”策略,通过步步蚕食的方式,直至攻克天京。
曾国藩认为,捻军是太平军的余部,与太平军有诸多相似之处,因此他的经验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等曾国藩抵达前线后却猛然发现,自己那一套完全行不通。
原来,赖文光也总结了太平军的失败经验,又根据捻军骑兵多、步兵少以及北方的地势特点,决定减少步兵,增加骑兵数量,从而提高部队的机动性,采取流动作战、快速出击的策略,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因此,曾国藩面对的是一支行踪飘忽不定的部队,而且行动速度非常快,难以发起有效进攻。
于是,曾国藩调整策略,采取“重点防务、坚壁清野”的策略,这一策略一度让赖文光很被动,因为捻军得不到支援和策应,只能孤军奋战。
但是,赖文光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他将部队分为两部分,采取重点进攻的策略,对清军薄弱环节实施坚决打击,最终成功跳出包围圈,曾国藩的围剿策略宣告失败。
气急败坏的曾国藩又在周口西至漯河建立起“沙河百里防线”,试图一举消灭捻军,这道防线虽然阻断了捻军进入陕西和四川的道路,但捻军及时改变路线,转而进入山东,曾国藩的围剿计划再次落空。
围剿捻军起义失败这件事,让曾国藩觉得很没面子,也让他在朝中的威信受到损害,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李鸿章接替他之后,竟然带着淮军一举消灭了捻军!
因为这一巨大功劳,李鸿章被封为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开始逐渐进入中枢决策圈。
要知道,李鸿章不过是曾国藩的幕僚,现在却大有赶超曾国藩之势,曾国藩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发酸的。
二、棘手的天津教案
1868年,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此时他年近六旬,只想发挥余热,为洋务运动多出力,却没想到很快就“祸从天降”。
1870年,天津民众为了反对天主教在保教国(法国)武力庇护下的肆行宣教活动,便攻击了城内多处教堂,造成了数十人的死伤,引起了美英俄等七国的抗议。
这一事件极为敏感,因为涉及到宗教和外交,如果偏袒肇事者,那么洋人将借题发挥,再次发起战争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偏袒洋人,那么民众将会不满,再发生暴动的话,朝廷也将怪罪。
所以,曾国藩很不愿意处理这一案件,加之他当时身体不太好,体弱多病,就打算以此为借口不去天津。
然而,朝廷岂会放过这个“搞臭”曾国藩的机会,很快圣旨就下达了,要求曾国藩亲自前往天津处理教案。
无奈之下,曾国藩只得拖着病体前往天津,如何处理天津教案,他有自己的想法:在让外国人满意的前提下,尽量保障国人的利益。
曾国藩这么想,其实无可厚非,总不能得罪洋人,从而导致战争爆发吧。
因此,曾国藩抵达天津之后,第一时间发布了《谕天津士民》,指责了天津人民的暴行。
接下来,曾国藩就开始着手调查案件,并与洋人进行交涉,洋人要求处死为首的凶手20人,还要杀掉天津府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和将军陈国端,不惜以开战作为威胁。
这让曾国藩十分为难,为了不使自己被动,他便尽力揣摩朝廷的意图,但朝廷的态度却始终不明确,一方面畏洋人如虎,另一方面又担心过分屈从洋人而导致民愤,进而威胁到自身统治。
在这个过程中,曾国藩感到心力交瘁,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他决定向洋人妥协,提出将为首20人中的16人处死,4人缓刑;充军流放25人,并将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革职发配黑龙江;赔偿洋人49万两白银,并由崇厚出使法国道歉。
这个交涉结果曝光后,舆论一片哗然,朝廷许多人表示反对,就连民众也甚为不满,纷纷指责他偏袒洋人而轻视国人,他因此背负骂名,病情进一步加重。
恰在当时,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杀,曾国藩便主动请辞直隶总督,朝廷便任命他为两江总督,负责调查马新贻遇刺案,他则推荐李鸿章接替自己担任直隶总督,继调查天津教案。
李鸿章上任后,其实也是按照曾国藩的提议来处理的,很快就平息了事端。
事实上,曾国藩的做法,其实就是当时形势下的最优解,虽然有偏袒洋人之嫌,但避免了潜在的战争,也尽可能保护了国人的利益。
只不过,由于这一事件太过敏感,又正在风口浪尖上,所以曾国藩遭到了一致责骂,等到李鸿章到任的时候,社会各方面和列强都已经基本接受这个结果了,自然就没有再掀起什么波澜了。
只能说,曾国藩太倒霉了,成了朝廷的“背锅侠”,这一事件对他的影响很大,使他在人生最后几年里一直郁郁寡欢。
按照曾国藩自己的话说,他一直“内疚神明,外惭清议”,由此可见一斑。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曾国藩深受儒学熏陶,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一生都在讲“道德仁义”,也给自己制定了很高的标准,并且他始终严格要求自己,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现在却因为一个天津教案而毁掉声誉,这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是最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曾国藩是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对自己的名声尤其看重,他不想背骂名结束自己的一生,所以天津教案对他的打击就被无限放大了,他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三、从发病到去世的45分钟
曾国藩到任两江总督之后,当即着手处理马新贻遇刺案,这个案件其实也很棘手,因为马新贻并非湘军系,而杀他的张汶祥却是湘军成员。
说到底,马新贻遇刺案其实是一件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谋杀事件,是湘军系与清廷长期对抗的结果。
一个推测是,马新贻遇刺的背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因此在处理这一案件的时候,曾国藩为了维护曾家声誉和湘军利益,对案件进行了多方掩饰,只杀掉了张汶祥,从而保护了更多人。
这一案件的处理,体现了曾国藩的老辣,但他的政治前途到此也就终结了,因为慈禧太后同样是个人精,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此后,曾国藩的生活相对平静,除了处理地方政务之外,他多数时间都在推进洋务运动,他是最早提出洋务运动的人之一,以他为首的湘军系,也是洋务运动的主力军。
1872年2月,曾国藩的身体开始出现明显问题,偶尔会腿脚发麻,口不能言,休息之后缓解,但一直未愈。
1872年3月12日,南京城有些寒冷,曾国藩虽然生病,但依然保持着午后散步的习惯。
当时,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也在南京,早在1870年的时候,身为户部员外郎的曾纪泽,就已经请假回家照顾生病的他了。
当天吃过晚饭后,曾纪泽与曾国藩一起到总督衙门西花圃散步,两人聊了会天,聊到了家庭事务和湘军旧事,一切显得那么平静。
突然,曾国藩一阵脚麻,有些站不稳了,曾纪泽便扶着他回书房休息,他端坐在椅子上,大约过了40多分钟,他的病情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好转,反而陷入到弥留之际。
曾国藩自知这一次逃不过死劫,于是对曾纪泽交代了后事,并让人拿来遗嘱宣读,然后就带着笑意去世了,享年62岁。
从发病到去世,曾国藩只用了大约45分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坐着去世被认为是善终,并且他去世时带着笑意,这既是身体上的从容,也是精神上的满足。
一生修身齐家、克己复礼的曾国藩,以这样的方式去世,也算是体面和圆满了。
在古代,能活到62岁已经算是高寿了,更不要说曾国藩是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
古人云,“宦海沉浮,能得善终者实属不易”,曾国藩不但得到了善终,而且死在了两江总督的高位上,算是十分体面了。
并且,曾国藩去世的时候,可以说是子孙满堂、家大业大,还有长子在身边为自己送终,这样圆满的事情,他应该感到满足。
当然了,曾国藩内心也有挥之不去的一层阴影,那就是天津教案,这件事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曾国藩的人生,在太平天国运动平定之后走向巅峰,却在天津教案时跌入谷底,他生命的最后两年,相对于整个人生来讲,其实是凄惨的,尽管家庭美满,个人也处在高位,但背负了一些骂名,也不受朝廷信任,他的去世或许正是时候。
四、两个遗憾和四句名言
曾国藩生前有两件未完成的事情,在他去世的时候依然被念叨,成为他一生的两个遗憾。
第一件事,没写完的墓志铭。
曾国藩在组建湘军的时候,提拔了很多优秀将领,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刘松山,他对刘松山的评价是“挺拔明白”,对其非常欣赏。
在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曾国藩很重用刘松山,给了刘松山很多机会,刘松山则奋勇杀敌,用赫赫战功来回报他,两人也因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1865年,刘松山跟随曾国藩镇压捻军起义,虽然遭遇失败,但他个人的战绩还是很突出的,还因此被提拔为提督。
后来,刘松山跟随李鸿章平定了捻军起义,曾国藩顺势将他推荐给左宗棠,他又跟着左宗棠镇压陕甘回民起义,并再次立下赫赫战功。
可惜的是,1870年刘松山在纳降回民的时候不幸中炮身亡,左宗棠悲愤交加,大呼“失我右臂”。
曾国藩得知消息之后,也感到很伤心,同时也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把刘松山置于危险境地的。
为了弥补刘松山,曾国藩让他的侄子刘锦棠代领其众,后来刘锦棠跟着左宗棠收复新疆,成为清朝一代名将和民族英雄。
为了给刘松山写墓志铭,曾国藩花了很多心血,因为他身体不好,精力有限,所以写得很慢,加之他认为自己用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表达对刘松山的感情,所以文稿一再重写。
因此,到曾国藩去世时,刘松山的墓志铭都没有写好,他认为能用的也只有百余字,这篇未尽的文章,也成为了他的绝笔。
第二件事,看不到的留美幼童。
自洋务运动开始以后,清朝创办了大量军事、民用企业,在科技上确实取得了不小的突破,但随之而来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即清朝缺少掌握先进技术的科技人员和能与洋人沟通的外交人员。
如果聘请洋人,那么花费无疑是巨大的,还容易被卡脖子,且洋人并不愿意看到清朝变强,一定会从中作梗。
唯一的办法是,清朝自己培养人才,于是曾国藩和李鸿章在留学归来的容闳的建议下,于1870年向朝廷建议派遣聪颖的幼童赴美留学,学成归国之后再在国内传道授业,培养更多人才。
这个想法当然是极好的,是晚清在教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但推动的难度却很大,主要是准备工作比较费时。
从选拔人才,到集中培训,再到政治审核和思想教育,最后考核合格之后赴美留学,前后花费了两年多时间。
当时,朝廷计划派遣30人赴美留学,光选拔就花了一年多时间,因为符合要求的人太少,且太多人对此不理解,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远渡重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去。
对幼童的考核也很严格,比如在语言上需要擅长中英文,这样就淘汰了一大批。
因为时间太过漫长,曾国藩有些着急,他多次上书要求尽快落实留学幼童一事,并且倡议在美国设立中国留学生事务所,从而对留美幼童进行管理。
可以说,曾国藩是非常重视这件事的,他认为留美幼童承载了国家的希望,清朝能否赶超西方在此一举。
但是,直到曾国藩快要去世了,留美幼童还未出发,因此这事成为他的一大遗憾。
五个月后,第一批30名留美幼童成功赴美,后来又陆续送出去三批,四批一共120人。
在美国学习了近10年后,除了亡故和留美不归者之外,120名幼童中有94人回国,这些人分散到政界、军界、实业界、知识界等各个领域,成为了各自行业的佼佼者,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詹天佑了。
可以说,留美幼童是取得了成功的,曾国藩如果泉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
曾国藩死前,曾特意让人宣读遗嘱,遗嘱的前半部分是一些自谦的话,后半部分则给子孙留了简单却深刻的遗言,承载了他一生的智慧结晶,算是留给子孙的精神财富:
1、慎独,意思是即便一个人没有人监督,也应该谨言慎行,主要讲一个人的自控力,曾国藩本人就是这样做的,他应该在日记中反思自己的过错,他希望后人也能明白,一个人的修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自我提升;
2,敬畏,内心不存邪念,对人和物要保持敬畏心,自身也要端庄严肃有威仪,曾国藩认为一个人如果懂得敬畏,能克制自己的欲望,那内心将无比强大;
3,仁义,这是做人的道德标准,靠权势压人只是短暂的胜利,行仁义之道才能赢得人心;
4,劳动,努力和勤奋是一个人最值得骄傲的品质,也是走向成功的密匙,他本人其实不是个天赋很高的人,但毕生都很勤奋,所以他取得了成功,他直到去世前都在工作,并没有因为生病而变得懒散。
曾国藩的人生可以说是充满了争议,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军事和思想上对后世影响很大,但在实践过程中,他的一些做法却让后世诟病,只能说他是不完美的,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