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3月5日，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开幕会。国务院总理李强代表国务院，向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作政府工作报告。报告中提及的新质生产力、政策“组合拳”、促消费、统一大市场建设等多项重大部署，均为汽车行业接下来的发展指明方向。那么，汽车行业如何深入理解落实新质生产力发展要求，争做发展“排头兵”？本报特别邀请了7位业内外专家，深入解读政府工作报告，把脉汽车行业发展。
访谈嘉宾
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委员会主任 安庆衡
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副秘书长 师建华
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汽车分会秘书长 孙晓红
商务部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张建平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专务副秘书长 许海东
中汽中心资深首席专家、中国汽车战略与政策研究中心总工程师 吴松泉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国民经济管理系教授 刘瑞
（排名不分先后）
01
持续扩大电动化、智能化优势
《中国汽车报》：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继续强调发展新质生产力，提出持续推进“人工智能＋”行动，将数字技术与制造优势、市场优势更好结合起来，支持大模型广泛应用，大力发展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手机和电脑、智能机器人等新一代智能终端以及智能制造装备。近年来，我国智能新能源汽车实现快速发展，与人工智能的融合也在提速。如何看待我国汽车行业在智能化方面取得的成绩？如何巩固当前的优势？还有哪些方面亟待加强？
安庆衡：经过各行各业的共同努力，发展新质生产力已经取得显著成效。比如，去年新能源汽车产销完成1300万辆，走在世界前列。各类新能源汽车产品，包括动力电池技术水平都在迅速提高，得到广大消费者、全球汽车行业的认可。有了这样的发展基础，汽车出口、外商投资等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形势。在新能源汽车发展的前半场，电动化取得明显胜利的同时，智能化发展也在快速向前。在此过程中，以华为、小米为代表的高科技企业坚决地走进来，与汽车产业合作，加快改变了新能源汽车的面貌，助推我国汽车智能化越走越快。
我们需要更加踏实地工作，加快先进技术、产品的落地，并努力解决消费者不放心的问题，让领先优势继续保持下去。
刘瑞：毋庸置疑，人工智能＋新能源＋数字化，是目前汽车产业升级的主攻方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加大投入，加强研发，同时政策层面给予一定的支持。更多的工作在细节层面，比如，人工智能专利技术怎么利用？人工智能的关键是开源，但企业都在申请专利，并加强商业秘密保护。我们要处理好这个关系，不要过度的专利保护，要建立协调机制，促进数字技术更好地实现市场推广。在这方面，燃油车领域是有教训的，过去过度的专利垄断让相关技术难以被世界接受，很大程度上加剧了燃油车市场的萎缩。我们要在人工智能领域汲取这个教训。
师建华：在电动化、智能化等方面我们已经比较成熟了，可以说达到了国际一流水平，改变了传统汽车领域受限、跟随的状态。这主要得益于2010～2020年的快速发展，我们抓住了电动化、智能化的机遇，在传统车企仍把主要精力放在燃油车之际，大胆创新，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要巩固“换道超车”的领先成绩，必须强化创新，持续加强技术研发，补足操作系统和大模型、大数据、大算力等方面的不足；加快智能网联方面的法规体系建设，让管理跟上技术发展的步伐；做好数字安全管理和产业生态建设。只有这样才能站得住脚。
许海东：借助新能源和智能网联汽车的发展，汽车行业从传统汽车制造领域转型成为新质生产力的典型代表。在发展智能新能源汽车的过程中，企业大力投入、持续创新，吸引了很多社会资本的进入，共同促进了行业的快速发展。同时，在智能化与数字经济融合发展中不断进取，进一步巩固领先优势。包括智能网联、智能座舱、智能驾驶等很多技术和产品都是融合创新的成果。
在融合发展过程中，还需要进一步提升智能化水平，提升与数字经济融合的水平，并将其贯穿于汽车产业链的全生命周期，包括从用户需求的数据采集，到汽车产品的研发升级，再到生产制造，直到销售和售后服务的各领域，形成良性的数字循环。这需要我们提升对数据的管理能力，发挥数据价值，也要保障数据安全。
02
发挥政策“组合拳”力量 进一步提振汽车消费
《中国汽车报》：由政府工作报告可以看出，今年的经济社会发展政策不仅要打好“组合拳”，还要持续用力，更加有力。比如赤字率拟按4％左右安排；拟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1.3万亿元等。同时还强调要加快各项资金下达拨付，尽快形成实际支出。政策持续发力会对汽车行业产生怎样的影响？
张建平：政策“组合拳”主要是考虑当下要稳增长、稳就业，实现5％的增长目标。具体而言，必须通过持续扩大内需推动经济增长，刺激消费。我国的汽车保有量已经超过3亿辆，更新换代是必然。去年，通过以旧换新等一系列刺激政策，汽车消费取得了良好的成绩。今年实施更加积极的刺激消费政策，可以拉动内需持续增长，推动经济回归常态。
刘瑞：为了扩大内需，支持产业结构升级，也为了化解地方债务，今年将继续实施积极的货币政策。具体到汽车行业，赤字率增加、特别国债发行等，可以积极推动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新能源汽车充换电基础设施的建设，促进新能源汽车长期可持续发展。
安庆衡：从一系列目标数字可以看到中央的决心，坚决要把经济工作搞上去；也可以看出，我们正在加大工作力度，这不是一般性号召，而是要坚决落实。
《中国汽车报》：消费仍是今年工作的重头戏。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实施提振消费专项行动。安排超长期特别国债3000亿元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政策会给汽车消费带来多大的助力？今年新一轮促消费，汽车行业还有多大潜力？应从哪些方面发力？
安庆衡：过去几年，特别是过去一年提振汽车消费、促进汽车以旧换新等措施，对产业起到了实实在在的带动作用。不仅刺激了消费，还促进了环保升级，同时支持了新能源汽车和自主品牌发展。但这种刺激政策不可能长期执行下去，随着新能源汽车的渗透率提高，老旧车辆的更新比例加大，“两新”政策的作用会逐步减弱。我们要抓住这两三年的关键期，努力促进小城市的新能源汽车普及和车辆更新。
刘瑞：一提到汽车消费，我们就集中到轿车领域，但除了小轿车，还有城市公共交通，尤其是城市公交，这需要给予更积极的优惠政策，同时在产品细节上下功夫，以满足“银发需求”。房车的需求量也在上升，需要构建良好的出行环境，让房车使用更便利，比如泊车点、相关服务等。这些都是消费增长点。
许海东：消费、投资、出口是传统的“三架马车”，但从目前的发展看，消费是最具潜力的，汽车消费是其中的关键。近两年，我国实行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今年提到赤字率4％，超长期特别国债1.3万亿元等都将对刺激汽车消费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这些政策“组合拳”的落地，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促进宏观经济的发展，拉动投资、就业；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激发经济活力，构建良好的营商环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进而带动消费。
03
引导汽车市场良性竞争
《中国汽车报》：政府工作报告强调，要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加快建立健全基础制度规则，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打通市场准入退出、要素配置等方面制约经济循环的卡点堵点等。这些年，汽车行业在统一大市场建设中取得了显著成绩，但仍有些顽疾难除。建设汽车行业统一大市场还需在哪些方面发力？
许海东：汽车是充分竞争的大市场，市场化竞争表现明显。汽车市场大发展环境总体上是不错的，只在一些涉及地方政府采购，如出租车、公交车等方面有一些地方性限制，但表现并不明显。这些问题很难完全消除，随着产品技术的不断提升，这些问题可以慢慢改进。
师建华：在汽车消费端，统一大市场的构建问题不大，难点在准入和退出。我们对汽车行业的管理，“重准入，轻监管，无退出”，尤其是几乎没有退出机制，这不利于行业的健康发展。现阶段，需要加强监管，健全退出机制，引导行业按照市场需求准入和退出。
刘瑞：构建汽车全国统一大市场，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是硬件建设，涉及充电桩、ETC建设等；另一方面表现为城市限购、限行等，这些行为不利于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也将影响汽车消费。
《中国汽车报》：在提到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时，政府工作报告还强调要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汽车行业是“内卷式”竞争重灾区，新一年里，应该如何防止“内卷式”竞争进一步蔓延？
安庆衡：新的一年，汽车行业防止“内卷式”竞争任务很重。“内卷式”竞争破坏了汽车行业发展生态，拉低了行业利润水平，减少了研发投入，甚至降低了汽车产品的质量，影响了企业之间的合作，必须下大力气解决。
为解决这一问题，要走高质量差异化发展之路，避免同质化低端“内卷”；推动构建“良性竞争”产业环境；高度重视关键核心技术“短板”；“双碳”背景下，重视绿色低碳发展力度；坚持长期主义“出海”战略。
汽车工业的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和迭代优化的过程，不能操之过急，要做好长期艰苦奋斗的准备，脚踏实地，为建设好汽车强国共同努力。
孙晓红：“内卷”在汽车行业比较严重，而且不断变化，有逐步向海外市场蔓延的趋势。“外卷”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严重的损失，比如信誉和品牌的损失，进而影响销量。
价格战是“内卷”的主要方式，低价必然会影响服务，尤其是在海外市场，我们的服务和国际一流水平本就有差距，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卷”，即使进入某个市场，也很难站得住脚。所以，必须整治“内卷式”竞争，加强行业自律。同时加强立法，如反不正当竞争法应把“内卷”列入其中。或者增加遏制恶性竞争方面的条例。
在企业层面，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抢占市场，甚至借助资本市场的力量低价倾销，这在国外是不可思议的，但国内的“内卷”把这种现象变成了一种常态，这是有问题的，不利于统一大市场的建设，也会影响整个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许海东：“内卷式”竞争主要是低价竞争，通过不断拉低产品价格获得市场，这在根本上损害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因为不断降低价格，必然会影响企业的盈利，进而影响企业的研发投入、产品质量、服务质量，甚至品牌的打造。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主要涉及地方政府和企业两个主体，只要把这两个主体管住，就能遏制“内卷式”竞争，让汽车行业回到可持续的良性发展轨道上。
吴松泉：首先要充分认识到，汽车市场的竞争，包括价格竞争，是全球各国汽车产业发展中的必然现象，不但有利于激发消费者购买意愿，还有利于推动技术创新、提升行业集中度和培育龙头企业，加速落后企业出清和优胜（参数丨图片）劣汰。但当前国内一些企业的竞争已超出正常竞争范畴，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低估，其主因是国内市场企业和品牌过多、存量竞争、产品趋同。
要引导合理有序竞争、良性竞争，需要综合施策，引导行业从价格竞争向价值竞争转变。一是严格执行相关法律法规，加强汽车产品质量监管和严厉打击侵犯消费者权益行为。比如，指导行业企业加强行业自律；引导企业诚信经营，并加强监督；开展汽车领域反垄断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价格法等专项执法行动，制定出台上述法律中汽车行业实施指南；规范地方补贴行为，严禁给予违法违规企业优惠和补贴。二是建立彼此赋能、相互成就为核心的新型整零关系。政府、协会、机构、企业等共同努力，特别是头部企业带头，建立以协同共生、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合作共赢为基本内涵的新型整零关系。三是采取综合措施提振国内汽车消费和支持企业扩大出口。落实好政府工作报告关于大力提振消费的要求，执行好汽车以旧换新等激励政策，并破除制约汽车消费的堵点卡点。
刘瑞：在经济学上，“内卷”是有必要的。市场有竞争，如果是良性竞争，会促进经济繁荣；但过度竞争、恶性竞争，则不利于经济繁荣。我们首先要识别“内卷”的类别，遏制恶性竞争，引导良性竞争。
04
协同“出海” 共同“走出去”
《中国汽车报》：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稳定对外贸易发展。加大稳外贸政策力度，支持企业稳订单拓市场。优化融资、结算、外汇等金融服务，扩大出口信用保险承保规模和覆盖面，强化企业境外参展办展支持等。这两年，汽车行业加速“出海”，但也面临不少困难。具体来看，有哪些难题？又需要在哪些方面提供支持？
吴松泉：面临的困难，一是欧盟、北美等市场通过加征关税、加严投资审查等方式强化贸易限制措施和市场准入门槛，阻碍中国产品或服务进入。二是标准法规和检测认证门槛提高，国际标准法规、新兴市场国家汽车标准法规存在差异，且各国的检测认证情况各异，增加企业的研发和生产成本。三是加速构建新型贸易壁垒，西方国家构建“碳壁垒”“数据壁垒”，提高我国汽车产业“出海”发展的门槛。四是海外发展的配套服务体系建设滞后，汽车“出海”面临运力不足、运费高涨、海外金融服务不足等困境。
建议提供五方面支持：一是加强多双边谈判，商签贸易和投资协定，应对关税等贸易壁垒；二是加强海外投资风险评估，规范汽车出口秩序；三是不断推进标准法规国际化；四是搭建中国汽车碳足迹管理体系，积极对接和参与全球碳中和规则制定，加强跨境数据保护和监管合作；五是强化海外物流金融支持，健全国际物流运输体系，推动中资金融机构与汽车产业协同“出海”。
张建平：中国汽车“出海”，面临来自美欧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关税限制，这将增加我们的“出海”成本，也让国际市场的开拓变得困难。同时，海外市场的投资也面临越来越多障碍，有些国家甚至不允许中国新能源汽车进入。中国新能源汽车在国外正被围追堵截。
面对这些困难，我们可以将目光聚焦更多新兴市场。虽然这些市场也有不同的限制，但并非铁板一块。这需要我们在产品、服务、管理等方面全面不断提升，做好本土化、加强服务，扎实推进各项基础性工作，提升自身竞争力。
师建华：汽车“出海”不能单打独斗，更不能低价恶性竞争。中国汽车“出海”缺乏顶层设计和协同机制。这方面，我们需要向日韩学习，有组织地协同“出海”，产业、贸易、投资、金融和相关服务协同，共同“走出去”。建立完善的协同机制，才能取得更好的发展。
孙晓红：布局海外市场，按照价值链关系梳理，包括技术、产品、营销、金融等多方面，核心是通过为客户创造价值，增强客户获得感。但实际上，现在中国汽车在海外却没有做到位，反而以低价竞争的方式影响了口碑，甚至影响整个价值链。
中国汽车在海外发展必须做好产品质量，尤其是质量稳定性；提升服务，改变重销售轻服务的现象；加强金融支持。金融服务一直是我们的短板，包括对经销商的金融支持。可以适当开放海外的汽车金融支持，从试点开始，做好汽车金融服务。只有做好这3个方面，才能更好地开拓海外市场。
05
开启新征程 迈向汽车强国
《中国汽车报》：今年是“十四五”收官之年，也是“十五五”谋篇布局之年，您对汽车产业新一个征程的发展有什么期待和建议？
安庆衡：2025年，中国汽车行业正迎来一场深刻变革，新能源与智能化成为两颗明星。期待汽车行业在新的一年迈向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固态电池等技术取得新突破，智能驾驶快速发展，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出口（含本地生产）能突破140万辆。
师建华：“十五五”我们的目标是实现汽车强国，坚持“动力电动化，整车智能化，能源低碳化”的战略。目前，我们的产销量规模已经达到3000万辆，量的增长会逐渐降低，国内3000万辆，国外1000万辆，这是我们的一个基本共识。奔着这个目标，我们要把国内的重点任务放在发展质量上，同时做好国际协同。
许海东：“十四五”期间，中国汽车尤其是智能新能源汽车取得了领先发展优势。中国要想保持领先优势，需要持续不断地进行技术研发和投入；不断提升产品质量，保证产品品质；加强供应链配合和协同创新；避免低价竞争，注重品牌打造，做好服务。只有做好品牌建设才能确保企业在智能新能源汽车领域保持竞争力。
吴松泉：当前汽车产业“转型升级攻坚期、产业技术变革期、结构调整阵痛期、焕新升级承压期、从出口到出海切换期”五期叠加，产业生态、行业格局、产业布局正在加速重构。对于汽车产业来说，高质量发展是当前的中心任务。我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3件事：一是加速发展以低碳汽车、电动汽车、智能网联汽车为代表的新质生产力，推进汽车产业向低碳化、电动化、网联化、智能化转型；二是坚持长期主义、本地主义、互利共赢等原则，推进汽车产业国际化持续健康发展；三是加快建立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严防和打击“内卷式”恶性竞争，引导汽车产业规范有序发展。
文：王金玉 编辑：孙焕玉 版式：王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