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十月底,因老病辞官在家的原云贵总督林则徐,突然接到新帝咸丰的一道圣旨,命他为钦差大臣,驰赴广西“荡平群丑,绥靖严疆”。换句话说,就是让他率军镇压那里的农民起义。
对于广西的这种动荡局面,林则徐虽说早有耳闻,但并不清楚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尽管他有病在身,但还是以国事为重,带上三子林聪彝和幕僚刘存仁等,于农历十月初二星驰就道,赶赴广西。
初九日,行至福建漳州,林则徐觉得身体不适,他并未在意,仍策马急行。十三日行至广东潮州,忽然吐泻不止,行动已很困难,随行人员劝他休息几天再走。林则徐不以为然地说:过去“二百里冰天雪容,执戟荷戈,未尝言苦,此时反惮劳乎?”仍然以不服老心理,挣扎着继续赶路。十九日,行至广东普宁县洪阳镇时,竟然一病不起,猝然去世,享年六十六岁。
林则徐是清末著名的政治家和伟大的爱国者,思想敏锐,眼界开阔,被誉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特别是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他作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禁烟,在虎门海滩一举销毁二百三十七万多斤鸦片,震动了整个世界。林则徐也因而成为彪炳千秋的不朽人物。
他在履新的半路上死亡,自然格外引人注意,特别是关于他的死因,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
普通的说法是正史记载的因病死亡。《清史稿·林则徐传》说他是“行次潮州,病卒”。林则徐的身体就不怎么强壮,是个身无大疾又服药不断的老病号。他在遭贬新疆的时候,就患有鼻衄、脾泄、疝气病等多种宿疾。
因为身处逆境,医疗条件又差,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加之他是南方人,很不习惯大西北的饮食,使他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经常上吐下泻,有时甚至“昏晕难起”,而他又总是带病办公,这更进一步损害了他的健康。
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林则徐由陕西巡抚擢为云贵总督以后,其体质每况愈下,又勉强支撑了两年,终因病情严重,不得不辞职回到侯官(今福州市)老家。休养后的林则徐经过多方调治,健康状况有所好转。
道光三十年六月,广西发生拜上帝会起义,经过几个官员弹压,都如火上浇油,这才又想起林则徐来,清廷“迭次宣召”,林则徐都因病重未能成行。后来疾病减轻,但仍未痊愈,这次接旨到广西赴任,就是抱病上路的。
由于得不到充分休息和有效治疗,使他的病情复又加重,接着又患了痢疾,还是没有认真诊治,只顾一门心思赶路。但是,有心报国难抗病侵,壮志不减却体力已竭,病累交加的林则徐就像一盏油尽捻断的枯灯,过早地熄灭了光辉的生命之火。
对此,林公的随员施鸿保以见证人的身份,在其《闽记·卷四》中详细记载道:“公患痔漏久,体已赢;至是力疾起行,十一日抵潮州,复患痢,潮守刘晋请暂留养疾,不可。次日遂于普宁行馆。”这是有关林则徐死前见于文字的较早记载,此说被当时的官方认可,所以《清史稿》也采用了此说。
对此,有人不敢苟同,认为林则徐死得很不正常,怀疑是被洋商谋害而死。
林则徐的突然去世,人们无不感到异常震惊和惋惜。不相信再次复出的林大人会在半路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一定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谋杀了这位禁烟有功的民族英雄。因为在林则徐死后不久,有人窥见广州恰和楼的包间里,十三洋行总头目任绍荣的一名亲信,与一个名叫郑发的厨子嘀嘀咕咕,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堆白花花的银钱。而这个郑发恰恰就是不不久前跟随林则徐的那个厨子。
原来,林则徐一行到达普宁地面时,他的病情突然加剧,师爷刘存仁从潮州请来了名医,经过精心调治,林则徐很快转危为安。
这天早上,林公想喝点稀饭,林聪彝吩咐厨子郑发备食,接着又对仆人叮嘱了几句,因为疲惫已极,就和衣躺到侧房里睡下了。郑发很快做好了一碗鸡丝肉稀饭,小心翼翼地端给了那个仆人,在其躬身而退的时候,恰好让林则徐看见了。
他觉得这个厨子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接过碗来进食。刚喝了几口,觉得稀饭有些异味,他以为病后嘴里发苦,仍坚持喝了下去。
喝完稀饭,这才记起此人就是当初广州行辕内的厨子郑发,当时听说他与洋行有些瓜葛,曾被明令辞退,今天为何又来到这里?林则徐不由得警惕起来,立即命人传唤郑发,可是这个厨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一个时辰之后,林则徐就开始上吐下泻,那位名医看了,见是明显的中毒症状,为了不使引起恐慌,他故意没有点破,只是随便开了两副解药,又勉强维持了一天。
到了半夜,林则徐已是气若游丝,生命垂危,他对林彝聪断断续续地嘱咐了一些什么,又停了一会儿,忽然坚强地坐了起来,挺直身子,手指前方,口中大叫:“星斗南,星斗……”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再也没有醒来。这位叱咤风云的民族英雄,直到弥留之际还在厉声斥责那些作恶多端的洋人和唯利是图的汉奸!
林公临终高呼的“星斗南”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广州有一条街名叫“新豆栏”,用闽南话说,其发音就是“星斗南”。原先的这条街上,有“豆栏中”、“豆栏东”的地名,林则徐任禁烟钦差大臣时,清除过盘踞在这里的许多中外鸦片商人,对此印象极深。
他离开广州之后,英国驻华公使欲带兵强行入城,因遭到当地社团和广大人民的抵抗,英人的图谋没有得逞。接着这些家伙以重价租下豆栏街数丈之地,求得居住上的方便,实际上仍然蓄谋扩大鸦片贸易。
后来人们把这些鸦片商们居住的老窝,称为“新豆栏”。林则徐知道这件事后极为愤慨,临死也没放松对鸦片商们的警惕。正是这些作恶多端的鸦片商们,时刻也没忘记谋杀林则徐,他们知道当年的林钦差又被起用,害怕他再来这里挡道,遂用重金买通了厨子郑发,将巴豆汁掺入稀饭,以暗杀的手段害死了林则徐。
近人王逸塘先生对此也有明确解释。他在《今传是楼诗话》引录张之洞族孙张祖继诗集《瓜民诗草》中《拜林文忠公小像》的自注说:“新豆栏,广东要地,公临殁呼之,人讹为“星斗南’。孝达公莅此,始悟其语。”这里的孝达公即张之洞,是他揭开了这个谜底。
林则徐被洋商谋害而死的说法流传较广。先是张幼珊在其《果庵随笔》中有详细记载:“禁烟事起,广州十三行食夷利者,恨林公则徐刺骨,……预以重金贿其厨人某,谋施毒……以巴豆汤投之。巴豆能泄泻,因病泄不已,委顿而卒。·
后来的《东莞县志·逸事余录》中也有类似的记载:“相传则徐抵粤,即锁拿洋商伍到越华书院……咸丰初,则徐起为广西巡抚,伍忧其复督粤也。遣亲信携巨金贿其厨人,以毒药鸠之,使泄泻不止。行到潮州,遂委顿而卒。”
这里说的谋杀林则徐的元凶即广州十三行总商头目伍绍荣。此人原名元薇,字紫垣,曾为广州十三行之一清和行的第三代行主。其家累世交通官府,垄断外贸,勾结外商,走私贩毒,家资巨万,是广州地面上的实力派人物。
林则徐禁烟时,伍氏图谋不轨,被关押在越华书院,因而与林则徐结怨。后来伍绍荣已不满足鼓胀的钱袋,很想挤进官场,随之买了个候补郎中、候选道台等。他十分害怕林则徐再来广东,于是派亲信用巨资买了林府的厨师,使其暗下毒性级发的泻药,不知不觉将林则徐害死。
厨师投下的到底是何种毒药,看来不像是巴豆。《林则徐家书·著者小史》干脆明确说是“被奸徒以黄蜡毒死者。”
对于上面这些说法,本人认为纯属虚构、猜测或推想。因为林则徐几乎没有洋商谋害的可能。
其理由是:按照清代成规,钦差奉旨赴任,其食宿一律由沿途各州县负责安排,外来的厨子难有插手的机会。这是其一。
林则徐为朝廷要员,随从众多。戒备森严,且其子不离左右,像郑发这种来路不明的厨子,怎会让他随意操持林大人的饮食?又怎能给他留下投毒的机会,这是其二。
当时广西局势已是十分紧张,林则徐又是匆匆上任,广州十三行就是得知其复出的消息,也没时间物色贿买厨子,不可能轻易打人林则徐的随行队伍,更不会几次投毒而不被发现。这是其三。
林则徐去广西赴任,至少在短期内对广州十三行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伍绍荣似无必要冒杀头的危险去谋害林则徐。这是其四。
另外,当知道林则徐是被人谋害后,要“开棺验尸,家人忍而不请”,“疆吏虽微有所闻,亦不欲多事,”更是有悖情理,经不起推敲。因此,说林则徐是被洋商谋害,没有这种可能。
林则徐临终前大呼“星斗南”,并非是“新豆栏”的同音字误,而是林公对星相的极大忧虑。
林则徐的随行师爷刘存仁在途中曾写过一首《过海阳即事诗》,其中有这样两句:“昶日初升消瘴疬,天河力挽洗搀枪。”他在句下自注说:“西南角大星,光芒甚露。”可见林则徐在赴任途中看见有一亮星照耀,以为是“乱民”兴旺的兆头,身负重任,系念粤西的林则徐暗记在心,既有所感,口便大呼,以此寄托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憾恨。
关于林则徐的死亡原因,他的亲近之人的说法应该较为可信。其次子林汝舟在《致陈子茂书》中说:
其父赴任上路后没有把病放在心上,自十月初九至十二日,他躺在轿里一直催着赶路,没有顾上吃药。不料,其吐泻现象一日比一日加重,不得已于十二日、十三日两天连服“中和之剂”病情得到了暂时的控制。按说此时应休息几天再走,但林公惟恐误了朝廷的大事,不敢在途中耽搁,仍然坚持赶路,到普宁后觉得“胸次结胀”,“痰喘发厥”,过去的心肺旧病也一起复发,林公这才被迫停了下来。医生一看,见是“两脉俱空,上喘下坠”,一下慌了手脚。本应先医脾胃虚寒,却开出了“参桂重剂”的处方,并且“连进参剂”,林公服药后咳喘加剧,又吐又泻,再服其他药物,一直未能奏效。几天之后就病逝了。
林汝舟的这一说法,虽说仅凭记忆写出,但比较合乎实际。
新近发现的有关林则徐之死的《讣文》则详细记录了整个过程,也可佐证病死之说:
九月廿八日“奉诏”,十月二日“力疾就道”六日,“漏四下末寝”,“屡请节劳。”谕曰:“‘尔忆冰天雪窖,昼夜奔驰时乎?'因口占云:‘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十二日“脾泄旧症复作。”十三日抵潮州“已泻十余次”;次日,“泻未止”,“至夜吐泻交作”,望日抵普宁,“进中和之剂,吐泻略定,而胸次犹形结胀”;十七日,“体惫不支,众官坚留,始允暂憩。午后痰喘发厥。医金谓积劳脉状,元气大亏。投以参桂重剂,未能奏效”,十八日,“连进芬剂,吐止而喘加剧。至夜,两脉俱空,上喘下坠。呼笔砚至,欲作字而不能用和,口授遗指,以未出师仰付委托为憾。遗漏尽,喘急愈甚……遂回顾曰“星斗南’,延至十九日辰刻,竟尔弃养”。
《讣文》所记与林汝舟的说法基本一致,看不出被人谋害的任何迹象。比较之下,林公遭人谋害的说法就有些猜测和推想了,且无真凭实据,使大家难以信服。
总之,林则徐是令人敬仰的千古名人,他在途中猝然去世,自然会引起人们的格外关注,由于忙着为他医病和办理诸多后事,他的子侄和随行人员都未留下详细文字,因而有上面的种种说法,究竟哪种说法较有道理,相信识者自能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