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竹枝词，人们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往往是唐代诗人刘禹锡，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更是千古流传，妇孺皆知。竹枝词，最初源自巴、渝地区的民歌，正是刘禹锡独具慧眼，将其成功转化为一种能够“志土风而详习尚”的独特诗体。自此以后，以描绘各地风土人情为主要特色的竹枝词，凭借其丰富的内涵和生动的笔触，成为了研究各地社会文化史以及历史人文地理的珍贵参考史料。
海阳，乃是旧滦州的古称。这片古老的土地地域广阔，涵盖了如今整个滦州市、滦南县，以及唐山市路南区、路北区、开平区、古冶区、曹妃甸区、丰南区的大部分区域或者部分地带。而《海阳竹枝词》所精心描摹的，正是清代道光年间上述地区的世态万象与民间风情，字里行间洋溢着该地区独有的鲜活文化个性和浓郁的乡土气息。
《海阳竹枝词》的创作者左乔林并非滦州本地人，他来自河间府，却在滦州担任了长达七年的学正一职。 据光绪《滦州志》卷十四“官师列传”的“儒官”一节详细记载：左乔林，号瀛南，河间府人士。于道光十四年，凭借进士身份借补州学正之职。 其人性格温和宽厚，行事严谨自律，才情出众，文笔潇洒，不仅擅长诗文创作，在书画领域也颇有造诣，其笔法奇特不凡。当时，众多学子慕名而来，纷纷拿着礼物登门请教学习，以至于学舍常常被挤得满满当当。到了道光二十一年，因家中变故，左乔林不得不辞去官职。守孝期满后，他又出任保定府教授。
道光十三年（ 公元 1833 年），左乔林在殿试中成绩优异，高中二甲进士，并被任命为“即用知县”。所谓“即用”，便是一旦有职位空缺，即刻便可上任。然而，初入官场的左乔林，很快便感受到了其中的艰辛与复杂，往昔在乡里担任“私塾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的惬意生活时常浮现在他的心头。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成为知县的机会，选择来到滦州担任学正。按照明清时期的取士制度，在京师设立太学，在地方则分别设置府学、州学、县学，这些学府统称为儒学。而在地方任职的教官，府一级设置教授一名，州一级设置学正一名，县一级设置教谕一名，并且各级都配备训导若干人作为辅佐。在滦州任职期间，左乔林积极致力于兴办学校，大力推动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取得了显著的政绩。“执贽请业”一词形象地描绘出当时众多学子对他的敬仰之情，他们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老师的尊重，纷纷前来求学，使得学舍门庭若市，这足以证明滦州学子对左乔林的学识和品德给予了极高的认可。
在滦州的日子里，左乔林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热衷于深入乡间地头，与百姓们亲切交流，用心感受当地淳朴的民风民俗。也正是在这样的经历中，他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有感而发，写下了《海阳竹枝词》十二首。在这些诗作中，左乔林以细腻的笔触和真挚的情感，彻底改变了世人以往对滦州“穷山恶水、丑妇刁民”的刻板印象，为读者勾勒出一幅物阜民丰、安定祥和的太平盛世画卷，带我们走进了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田园世界。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同逐首细细欣赏这些佳作，并进行简要的分析，跟随诗人的妙笔，一同领略旧时滦州的独特魅力。
1
第一首诗这样写道：
元宵花鼓响东东，士女欢腾庆岁丰。
点缀太平春富贵，满城火树月灯红。
光绪《滦州志》卷八封域志（中）的“时序”一节有相关记载： 上元节，城内人于通衢张灯三夜，以松荛扎缚成牌坊，高二三丈，上面满悬灯火，光芒夺目，甚至盖过了星月之光。 在宽阔的街道上施放烟火，有着诸如‘火树银花’等诸多名目。四乡男女纷纷进城，出游观赏，好一派升平景象。
此诗生动描绘的正是滦州城内正月十五元宵节时，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交相辉映的热闹场景。
“ 元宵花鼓响东东 ” ，这里所说的花鼓，乃是装饰着用红绸精心挽成花朵的大鼓。当花鼓被敲响，发出 “ 东东 ” 的声响，想必是在为秧歌表演，或是舞龙灯、舞狮子等精彩的民俗活动伴奏助兴。正如古人描述的那般 “ 金鼓钹铙，擂吹聒耳，挨村迂绕，跳舞讴歌 ” ，热闹非凡。
诗中的“士女”，在这里指代的就是滦州的普通百姓。
整首诗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元宵节这个欢乐的节日里，庆祝的花鼓欢快地敲打着，咚咚的鼓声此起彼伏。滦州的百姓们沉浸在喜悦之中，为庆祝年谷丰登而尽情欢腾。大家都希望通过各种庆祝活动，营造出一个象征太平盛世、富贵吉祥的新春氛围。此刻，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片绚烂之中，到处都是火树银花般璀璨的灯火，与天上的明月、街边的花灯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如梦如幻的美好画卷。
2
第二首诗如此写道：
红粉游春绣縠襦，满身花影不须扶。
归来笑问金钱卜，阶下焚香拜紫姑。
这首诗讲述的依旧是元宵节当日的趣事。 据光绪《滦州志》记载，上元节时 “女子于是日，请紫姑，问卜，作秋千戏，乡间多有之”。
诗中的“红粉”，乃是妇女的代名词；“绣縠襦”指的是带有精美刺绣、质地起皱的短袄。唐代诗人陆龟蒙在《和袭美春夕酒醒》中曾留下“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的佳句，而在此处“满身花影不须扶”，意在表明月亮已然升起，意味着时间已经很晚了。
“金钱卜”，是一种传统的占卜方式，即通过摇动铜钱来进行卦象占卜。至于“紫姑”，刘敬叔所著的《异苑》中有相关记载：紫姑，姓何名媚，字丽娘，莱阳人氏。乃寿阳李景之妾，却不为正室所容，常常被驱使去做那些污秽之事。最终在正月十五日这一天，含恨而死。故而世人在每年的这一日，仿照她的形象，于夜晚在厕所间或者猪栏边迎接她。
整首诗描绘出这样一幅场景：在元宵节这一天，妇女们精心打扮，身着华丽漂亮的服饰出门去赏玩春景。她们尽情游玩，直至夜幕降临，月亮高高挂起，才尽兴而归。回到家中，她们兴致依然不减，满脸笑意地玩起金钱卜卦的游戏，期望通过这种方式知晓自己一年的运势吉凶。随后，她们又来到台阶之下，虔诚地焚香，郑重其事地拜迎紫姑神，祈求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3
第三首诗为：
张灯作戏调翻新，顾影徘徊却逼真。
环珮珊珊莲步稳，帐前活现李夫人。
在左乔林所作的这十二首《海阳竹枝词》当中，此诗备受后世学者关注，引用频率极高。究其原因，在于它生动地描绘了当地极具特色的民间艺术——滦州皮影。
“帐前活现李夫人”这句诗，巧妙地运用了皮影起源的典故，以此彰显这一艺术形式悠久的历史渊源。
宋朝人高承在其所著的《事物纪原》中曾有这样的记载：“故老相承，言影戏之源，出于汉武帝李夫人之亡。齐人少翁言能致其魂。上念夫人甚，无已，乃使致之。少翁夜为方帐，张灯烛。使帝他坐，自帷中望之，仿佛夫人像也。盖不得就视之，由是世间有影戏。”大意是说，相传影戏的起源与汉武帝李夫人的离世有关。齐地有个叫少翁的人声称自己能够招来李夫人的魂魄。汉武帝对李夫人思念至极，无奈之下便让少翁一试。少翁在夜间搭建起方形的帷幕，点亮灯烛。他让汉武帝坐在另一个位置，从帷幕中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如同李夫人的影像。由于不能靠近观看，从此世间便有了影戏。
整首诗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在表演现场，灯光亮起，皮影戏即将开场。艺人们精心演绎，让皮影戏的曲调推陈出新，充满新意。影幕上，皮影的影子来回移动，动作栩栩如生，仿若真人一般。遥想当年，少翁正是运用这种操纵影人投影的方法，使得李夫人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方形帷幕之前。那时，汉武帝看到帷幕前的影子莲步轻移，身上佩戴的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恍惚间，仿佛李夫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4
第四首诗这样写道：
百花生日是花朝，踏过城南花港桥。
行到杏花村十里，花中都有酒旗飘。
据清人顾禄所著的《清嘉录》记载：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闺中女郎剪五色彩缯，粘花枝上，谓之 “ 赏红 ” 。虎丘花神庙，击牲献乐，以祝仙诞，谓之 “ 花朝 ” 。
“百花生日是花朝”，此句点明二月十二日乃是百花的生日，人们为庆贺花神的诞辰，将这一天称作花朝节。
诗中的“花港桥”，诗人曾自注：在城南莲台东。莲台，地处城南三十里，现今此地属于滦南县程庄镇。 光绪《滦州志》对莲台有详细记载：台高数十丈，上有古寺。院宇清幽静谧，四周皆被溪水环绕，稻田与河港相连，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远近各处。 每至春夏之际，田田青莲布满田埂阡陌，香气弥漫整个池塘，而莲台古寺恰好坐落于中央。隔岸远远眺望，仿佛已置身于烟云缥缈的仙境之中。
莲台烟寺，作为古滦州八景之一，或许正是因其拥有这般如诗如画的景致，才引得诗人特意跨过花港桥，悠然漫步至此。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的“杏花村”并非真正盛开着杏花的村落，而是借指那些设有酒家的村子，化用了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诗意。毕竟，根据时令，二月十二的时候滦州的杏花根本尚未开放，至少还需等待十天左右。 光绪《滦州志·时序》中就明确记载： “清明时，京师杏花已落，而境内始开。”
尽管此时杏花未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诗人内心的雅兴。他怀揣着为花神庆贺诞辰的满腔诗意，在村野乡间寻得一处小酒馆，悠然自得地小酌几杯。
整首诗描绘出这样一幅情景：在二月十二花朝节这一天，诗人心怀对花神的敬意，前往城南庆贺。他悠然走过花港桥，一路前行，在方圆十里的村野间，只见那些被视为“杏花村”的村落里，花丛之间，一面面酒旗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热情地招呼着行人。这幅画面充满了春日的生机与诗意，让人感受到诗人在这特殊节日里的惬意与闲适。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李智勇，河北省民俗学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江南时报》《唐山劳动报》《唐山文学》《嘉应文学》《中国资产评估》《广东第二课堂》等报刊，并参与编写了《千年古镇曾家湾》《青龙河畔故事多》等多部地方文史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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