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允许时间被消磨,被浪费,被低估,允许我慢慢生活,也许只有生活,允许我饶过自己。
(一) 我站在阳台上感受温度,这是上午九点,阳光与北风在我身上互相渗透抵消,现在大约八九摄氏度。对我来说已经够冷了,冬天,我完整体验过了,现在,我希望冬天开始撤退,或者,春天早点来接管。我对季节总是没有耐心,总是假想我用手一拨,季节就加速运转。
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我往绿道走,出村后,右山挡住阳光,密密的银合欢树投下阴影,树荫走完是拐弯,光线兜头浇下,一个大长坡,光秃秃明晃晃地从脚底一直升到半空。我站了很久,地面的燥热透过鞋底从脚心升起,后背渗出一层汗,我陡然生起无名的厌倦。如果这时有任何一个突然的因素,如微信来,或远远看到一条蛇,我也许就掉头回家了,但都没有,我只好往坡上爬,肚子里装满了对夏天的厌倦,巴望冬天快点来。
(二) 冬天最坏的天气里,风将雨吹到窗玻璃上,再将它从窗缝里吹进来,漫过窗沿,顺着刷着白色的墙流下来。我将两条抹布拧成长条,塞在窗沿,每半小时将抹布拿出来,拎着它,迅速跑到厨房拧干,再塞回窗沿,这样雨就不会淌下墙壁,墙上就不会留下一条条挂痕。
但这对我来说很难,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完全不想起身,不想掀开毛毯,不想让身上好不容易蓄好的暖散掉,也不想双手冰冷。我不想动,我想,这个时刻总会过去,雨总不会下个没完,因为所有时刻都会过去。我看着雨水浸透了抹布,水顺着流下来,已经有两条流到了客厅地板上,浅色的瓷砖缝变深,像地图上标出的深海沟。
(三) 整个冬天,我用消磨对待一切。
前不久我姐来深圳,我陪她办事,做一个尽职尽责的陪同。事办完后她在我家住了几天,如果是前些年,我会焦虑,希望时间快点过去,让生活里的旁枝快点脱落,这次我没有焦虑,甚至很安然。这让我对自己有点惊讶。
也许我认清了,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消磨,不是这种方式就是那种方式,陪同办事便是把身体放出去动,用一部分以前的我与姐聊天,聊共同的过去,也聊不共同的现在和未知的将来。而她在我家住的几天,她在客厅看电视剧,我待在厨房,菜慢慢洗,饭慢慢做,吃完再慢慢洗碗。我突然有点理解那些与家人共居的女人为什么喜欢待在厨房,这是我们避开无聊的客厅生活的方式,厨房,至少当下是一个人的。
我喜欢她来深圳的这几天,我们从来没有如此这样生活过几天,只有我们俩。这消磨,是会形成记忆的消磨。我长久待在厨房,客厅长久放着电视剧,我们相隔不到十米,偶尔喊着说几句话。
(四) 我喜欢一个人生活,无比喜欢,哪怕如此生活了近二十年,仍然没够。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不赋予时间任何意义。以往总觉得有太多未竟事情在身后挤着,太多书没读,想写的字没写,屋子没收拾好,要减的肥没有减,要健的身没去健等等。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慢如蜗牛,洗菜时会把菜放在嘴里嚼,试每种蔬菜原本的味道,不想看书就不看。我允许时间被消磨,被浪费,被低估,允许我慢慢生活,也许只有生活,允许我饶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