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的那天,家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按理说,母亲该哭的,毕竟两人过了大半辈子,吵吵闹闹也算共度风雨。但她没有,她只是沉默地收拾着厅里的供桌,换掉烧尽的蜡烛,整理掉落的香灰,动作不慌不忙,甚至带着点细致的讲究。

邻里亲戚陆陆续续来了,围在母亲身边,安慰几句。她点点头,偶尔回一句:“嗯,他这一生也算过得够了。”语气平静,像是在说某个远房亲戚的事。

“你妈这心也太硬了吧?”二姑小声嘀咕,“怎么着也得掉几滴泪啊。”



我没接话,心里却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母亲不是不难过,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把所有情绪都咽回肚子里。

丧事办完的那个晚上,家里终于恢复寂静。母亲早早回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我本该回自己房间,却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父母卧室的门。这间房我从小看到大,可今天它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了父亲的呼噜声,也没有他半夜踢翻热水瓶的声音,安静得有些陌生。

我随手翻了翻抽屉,想找点什么,却意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旧铁盒子。它很旧了,盖子上有磨损的痕迹,像是经常被人摸索。我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它。

里面有几封泛黄的信,还有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母亲,穿着一件碎花裙子,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一棵大树下。她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穿着白衬衫,五官端正,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我屏住呼吸,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翻开信,里面的字迹工整,内容简单而直白——

“阿芬,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娶你。”

“你好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是不是还喜欢看桥边的风景,想你是不是还会在雨天撑着伞走得很慢……”

信的最后一封停在二十年前,落款的名字是“江南”。

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我急忙把铁盒盖上,放回抽屉里。

她推门进来,看见我站在床边,皱了皱眉:“怎么还不睡?”

“妈……”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这个江南是谁?”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她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床沿:“坐吧。”

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低头整理衣角,仿佛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是我年轻时候认识的人。”

“你爱过他?”我直接问道。

她笑了笑,眼神幽远,像是在回忆一个久远的梦:“算是吧。”

我没吭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岁月磨砺后的温和:“那时候,我和你爸的婚事是家里定的,没得选。但在那之前,我认识了江南。他是我们厂里的师傅,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们也许……如果没有你爸,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你还是嫁给了我爸。”

“是啊。”母亲轻叹一声,“江南后来调去别的厂了,我们就断了联系。我和你爸结了婚,生了你。”

她没说的是,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父亲的脾气不好,总是对母亲骂骂咧咧,嫌她做饭咸了,嫌她衣服洗得不干净,甚至在邻里面前都不给她好脸色。母亲从不反驳,只是默默忍着,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任由风吹雨打。

“后来呢?”我问。

母亲低头笑了笑:“后来,有一次他来找过我,就在咱们镇上的桥边。他说,他过得很好,也有了家庭,只是偶尔还会想起我。”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她的眼里没有遗憾,只有平静,像是早已放下了往事。

“那你呢?”

“我?”母亲轻声笑了一下,“我这辈子啊,选了这条路,就得走下去。”

“可你并不幸福。”我忍不住说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人生哪有那么多幸福不幸福的,有时候,能把日子过下去,就是一种能力。”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原来母亲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往。她不是不曾爱过,只是命运推着她走上了另一条路。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她早已习惯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走后,她没有哭。

她的眼泪,早在半辈子前,就已经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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