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偿领养”“一时冲动买回来没时间照顾”“工作原因无奈急出”……看似宠物主人爱心满满地发帖为宠物找“好人家”，背后却是商家满满的引流套路。新闻晨报·申度新闻记者调查发现，很多消费者被“宠物领养”帖吸引后，最终都被“中介”引流至所谓的“宠物基地”“犬舍猫舍”，还被推销花高价买猫粮狗粮、“加购会员”，但得到的服务却一塌糊涂。
视频： “宠物领养”引流乱象调查：病宠销售、高价会员、低质服务布满陷阱！买宠踩坑：猫病了商家还在劝办会员
今年2月，王先生（化名）和同事被闲鱼上一个帖子吸引：“全款500（元），家养的银白拿破仑矮脚猫，一直富养长大，工作原因无奈急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对小猫咪好。”
闲鱼上的帖子如此描述：“家养猫咪因工作原因无奈急出”
王先生表示，其同事遂在闲鱼平台私信对方询问详情，对方却转而表示“自提1200（元）”，并要求王先生的同事与其加微信。王先生与发帖人加上微信后，对方发来两个小猫的视频，并发来一个定位，显示为浦东新区秀浦路352号的建材城。之后，双方约定于2月19日实地看猫。
然而，建材城的定位仅仅是“虚晃一枪”，最终，王先生和同事被引导至建材城对面的一个“犬舍猫舍”。
虽然内心有些疑虑，但因诚心想要养猫，王先生和同事也就挑选了猫咪。
“我们看中猫后，一名自称田某的销售人员问我们要不要加入会员，大概是两千块钱买六个月的猫粮，可以送疫苗、洗澡，六个月之内如果宠物有病，可以寄回，由他们帮我‘调理’。期间，如果猫咪病了、死了，他们也会换一个新的猫咪。”王先生回忆，店家见他有些犹豫，便说买6个月可以再送1个月，等于包7个月。
王先生表示，当场他看到店家展示的猫粮，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品牌后，感觉这种销售方式让人很不舒服，遂没有同意购买猫粮，并拒绝加入会员。最终，王先生和同事各花2000元买了猫咪，两只猫的交易内容写在了同一份“宠物交易合同”内，“后来我们发现，他们在写交易内容的时候，猫只写了3500元，还有500元是‘宠物用品’”。
根据合同，客户在购买宠物后24小时内发现购买的幼犬与猫如有细小（指一种宠物疾病）、犬瘟、猫瘟等症状，应及时联系该店售后，该店承诺在24小时内发现以上情况可以协商换狗或猫；如售出24小时后一个星期内生病，该店可以免费调理。
合同还强调，如寄养的话，寄养费用需自付，但该店不承担后果；店外任何救治费用与该店无关，一律不承担。
王先生拿到的合同
让王先生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买猫后没几天，猫咪就查出了猫瘟：“猫瘟有潜伏期，这么短时间就发病，我们觉得是店家的责任。我就去找田某理论，但他不承认是猫本来就有问题。这时，他还在劝我花几千元办个会员，说如果办会员还调养不好的话，万一猫死了，还能换一只。”
看到对方这样的态度，王先生更不放心把猫送回去，“毕竟是一条命，我肯定要尽力救的，我就送到了宠物医院，花了好几千元救治，但还是没救回来。”
小猫生病后，店家还在劝王先生购买“会员”服务
小猫死亡后，王先生找到“犬舍猫舍”要求退款和赔偿，“结果他们还在责怪我没有把猫送去他那边‘调养’，而是送去了宠物医院，并且一直拿合同条款说事，也不给我退款。理论过程中，我就一直问他到底是‘调养’还是‘医治’，他说是‘调养’，我又问他有没有兽医方面的资格证，他就一直避重就轻，说他们这里比外面看得好”。
“现在想来，合同上的条款，基本都是对消费者的限制。一旦消费者遇到问题，再想找他们非常困难。”王先生表示，最终，经派出所介入调解，店方才退还了他2000元。
领养噱头：到店发现是中介引流话术
说好的“工作原因无奈急出”，为何变成了卖宠物搭售猫粮和会员？带着疑问，记者开始在闲鱼上搜索核实，看到了一个仅标价1元的“小偿领养”帖子：“小偿领养，标价及（编者注：应为‘即’）卖价，博美幼犬，自家繁育一窝博美幼崽，特别聪明，会定点上厕所，爱干净，驱虫疫苗都做过了！家里狗太多无力照顾，寻找爱狗人士。”帖子里还附上了博美犬的照片，从照片背景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家中拍摄。
记者搜索到的帖子明确写了“小偿领养”
记者遂以普通消费者身份在闲鱼平台私信发帖人，询问是否可以实地看狗，对方以看视频、发地址为由，用一个微信名为“卡布琪诺”的账号添加了记者的微信，并发了两个博美犬的视频，以及一个定位。
记者注意到，该定位同样是浦东新区秀浦路352号，和上述王先生收到的地址一样。
在记者的询问下，对方表示他们是一个“自家繁育”的小门店。当记者再次确认“小偿领养”的“小偿”究竟是多少时，对方表示是800元。
“卡布琪诺”发来的定位同样位于浦东新区秀浦路352号
次日，记者跟着定位来到了浦东新区秀浦路352号，看到是一个建材城的门口。当记者询问“卡布琪诺”怎么是建材城时，对方索要了记者的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男子打电话给记者，让记者走到马路对面，记者抬头一看，看到一个灰衣男子站在马路对面的园区门口向记者招手。
在该园区门口，记者看到一个木牌，写着“宠物6幢第2排”字样。记者跟着提示，很快找到了一家店招为“犬舍猫舍”的店铺，店门口用一块小木牌写着“宠物秀浦路339”字样。
记者被引导进“犬舍猫舍”
记者走进“犬舍猫舍”后，发现这里规模不小，一楼售狗，二楼卖猫。上述灰衣男子向记者确认完手机尾号后，询问记者要什么狗。记者表示，是看到闲鱼上“小偿领养博美犬”的帖子才来的，并告知了详情。
灰衣男子一听“领养”二字，立马否认，表示：“那个是网上引流的中介。”
记者问：“那条狗，你们这里没有？”
灰衣男子随即表示“有”，便将记者带到几个装着博美幼犬的笼子前。
灰衣男子在装有博美犬的笼子前和记者沟通
记者：“那个狗（博美犬）其实也是你们这里的，只是他（中介）发的时候话术有点夸张？”
灰衣男子：“对对对，我们这里几乎都是卖，没有领养的。如果你想买一条狗，很方便，我们这里都有。”
记者看到，笼子上并没有明码标价，便询问其中一只博美犬的售价，灰衣男子表示：“打折下来是一千五六百块钱……但你还要买粮呢，狗加粮，那可不是800块能解决的。”
记者随手指了一只博美犬：“比如说这一只呢？是您说的1500元吗？”
灰衣男子：“我说的是会员价。”
记者：“会员是什么意思？”
灰衣男子：“就是吃我们的狗粮，跟着我们的节奏走。狗不是还要打两针疫苗吗，疫苗由我们来帮你打；一岁前要驱虫10次，我们来帮你驱；狗狗洗澡，在会员期内是免费的，寄养是免费的。”
不仅如此，灰衣男子还提出了一个让人非常心动的条件：“如果你买6个月的狗粮，在会员期内，（狗狗生）小病在我们这里免费帮你看好；大病或死亡了，在我们这里可以免费调换一只，所以我们这里售后是非常好的。但前提就是要跟着我们的节奏走。”
当记者询问什么叫“跟着你们的节奏”时，灰衣男子把记者带到放着狗粮、保养品的小桌前，指着一包“宠乐悠”品牌的狗粮解释：“打个比方，现在狗是吃这个粮的，断奶之后你不能调粮。你调粮之后，我们不敢包你的。”
接着，灰衣男子又指着一堆“艾宠乐”品牌的瓶瓶罐罐表示：“它吃这个营养品，羊奶粉、益生菌、钙粉。”
灰衣男子介绍的狗粮和营养品
记者：“所以你们给它配了全套，一辈子就吃这个？”
灰衣男子：“不是讲一辈子，最起码一岁前。狗，8个月还是幼年期，你最好要过了幼年期，在它12个月前必须让它吃好……它现在吃的这些营养品，要继续吃下去。”
说着，灰衣男子递来一份《宠物交易合同》，让记者阅读上面的“温馨提示”。记者看到，“温馨提示”上写了一些常规的幼猫幼犬到家注意事项，并强调：“换粮会导致幼宠肠胃不适应，引起拉稀等肠道和消化道疾病，过渡期结束后才可更换（犬）（猫）粮，过渡期为三个月至六个月。”
在沟通中，灰衣男子告诉记者，买粮有6个月、9个月、12个月可选：“买5个月的粮送1个月，就是6个月的粮；买7个月送2个月，就是9个月的粮；买9个月的粮送3个月，就是12个月的粮。6个月的粮（售价）3000（元），9个月的粮4000（元），12个月的粮5000（元）。这个粮一包3斤，可以吃一个月，再加上益生菌、羊奶粉、钙粉，全套加进去。”
见记者有所心动，灰衣男子拿起一张空白合同，边写边说：“送疫苗、驱虫、洗澡、寄养、绝育、质保，在会员期内，小病免费看好，大病或死亡到店免费调（换）一只同品质的狗。”
不过，记者仔细看了看其在合同备注栏写的内容，发现对于“小病”的做法，他写下的文字更加谨慎地使用了“到店免费调理”这样的表述。
备注栏写下的文字用了“小病到店免费调理”的表述
“比如你买12个月的粮，就是质保12个月，买9个月的粮就质保9个月。”灰衣男子强调。
最后，记者找了个借口，称以后有需要再联系，结果刚走到门口，店里又追出来一名年长男子，问记者究竟想买什么狗，并询问灰衣男子是怎么和记者说的。
经过一番沟通，年长男子又说买三四个月的粮过渡一下也可以。最终，记者还是选择了放弃。
二次引流：中介又推一家仍要买狗粮
刚离开上述园区，“卡布琪诺”主动发来微信询问记者：“店里给你报价多少”。
“1500—1600元，但要买至少3000元的狗粮，所以我和家里老人商量下。”记者忍不住问，“不是800元小偿领养吗？”
对方发来了一个表示尴尬的表情，并未多解释。
随后，“卡布琪诺”转手又给记者推了一个定位，显示在康花路499号一个商务园区，并劝说记者前去对比看看，还表示“这家店不用买粮的，也很近”。
“卡布琪诺”又推了一家宠物店
与之前的体验几乎一样，记者到了定位所在地后，又有一名男子给记者打电话，将记者引导至马路对面上海中天科技商务园（东园）内一家名为“康宠缘”的门店内。
负责接待记者的店员一开始表示“卡布琪诺”是他们客服，并拿出一只博美犬给记者看。
记者假意表示对其中一只博美犬感兴趣，对方开出了和上一家相似的报价——1500元。
有了上一家的“前车之鉴”，记者直接问是否可以只买狗。
店员表示：“直接买狗也行，但没有质保，要买狗粮才给基础质保。”
记者：“一般不都保犬瘟和细小的吗？”
店员：“我们这里只保7天，你要买个基础的（狗）粮，就给你质保一个月，后期还包疫苗、驱虫。”
记者追问要买多少狗粮时，对方表示：“买600块钱，够它吃两个月。”
记者看到，对方展示的狗粮，是一个名为“HACHONGDI”的品牌。
“康宠缘”推介的狗粮
记者坦言，自己实际上是被“800元小偿领养”吸引过来的。
该店员直言：“网上的都是中介，他给我们介绍，我们给他们提成，都是套路。所以，闲鱼上那些东西不要看，都是骗人的。”
奇葩服务：疫苗美容都是团购优惠券
同样被闲鱼“小偿领养”帖子吸引，最终被引导至所谓“猫舍”“宠物基地”的还有陆女士。尽管陆女士买的猫活了下来，但买猫时花高价绑定的所谓服务，令她哭笑不得。
陆女士告诉记者，2023年9月，她被闲鱼所谓“自家繁育布偶猫，找人领养”的帖子吸引，看到照片上的布偶猫非常心动，便私信了发帖人，最终被引导至浦东新区康桥路1029弄52号一家招牌显示为“宠物基地”的门店。
陆女士在闲鱼看到“小偿领养”帖被引流至一家“宠物基地”
陆女士回忆，看中了一只布偶猫后，店员推荐了多个套餐，“跟我说6000块钱包6个月的洗护、每个月的猫粮，还有驱虫、绝育等等。当我表示，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远，来去不方便后，对方又说在我住的地方有合作的商家。”
陆女士听起来，觉得还挺方便，最终花费10000元购买了猫咪和诸多服务。合同上的公章显示，卖方为“上海汩飨颙宠物服务有限公司”，宠物售价为1000元（会员价），另有9000元为宠物用品。在合同备注栏，写着送20个月免费洗护（驱虫）每月一次（包接送）、绝育、疫苗、20个月免费调理饲养等。
然而，这只布偶猫买回家没多久，眼睛就肿了，叫声也很沙哑。
“我后来才知道，猫咪得了猫鼻支。发现小猫生病后，我想让商家履行承诺，把猫接回去调理，但售后人员以及该店一位自称会调理的田某推三阻四，说这是正常的。”陆女士说，最后，她自己把猫带去宠物医院，才把病看好。
“合同约定的服务包括疫苗接种、洗护等等，当我让他们提供洗护服务时，他们就直接在团购平台上，购买我家附近商家的宠物洗护券，把券码发给我。”陆女士对这样的操作十分震惊，“因为团购的都是那种给新客的低价优惠券，一般限定使用一次，他们就一直换团购。到后来，我家附近的商家羊毛全给‘薅’完了，他们团券的商家就越来越远，有时要花1小时才能完成洗护。”
“宠物基地”团购猫咪洗澡券发给陆女士
陆女士对记者表示，当她提出不满时，对方却表示已经保证给猫每月洗一次了，满足了合同条款。
“到后来，他们给猫咪打疫苗也是团券。换句话说，我花了八九千买的服务，如果我自己买那些团购券的话，只要花一两千。而且，每个月让他们提供服务，他们都拖拖拉拉。”陆女士表示，后来她多方投诉，经过相关职能部门介入调解，“宠物基地”才退还了3400元服务费。
陆女士说，在她拿到退款后没多久，“宠物基地”就关门了。
权威回应：“犬舍猫舍”销售犬只未备案
巧合的是，在陆女士和王先生的消费维权过程中，这两家店都有一名自称“宠物调理师”的田某，且姓名一致。但是，记者从“企查查”获悉，浦东新区康桥路1029弄52号“宠物基地”的经营方为“上海汩飨颙宠物服务有限公司”，秀浦路339号“犬舍猫舍”的经营方系“上海棘笳涪宠物服务有限公司”，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股东暂未发现有人员重合。
据企查查显示，“上海汩飨颙宠物服务有限公司”于2023年5月成立，2023年10月因未取得《动物诊疗许可证》从事动物诊疗活动被上海市浦东新区农业农村委员会罚款人民币20000元。此后又因未按规定备案从事犬只销售经营活动被上海市浦东新区农业农村委员会多次处罚。
2024年10月，“上海汩飨颙宠物服务有限公司”因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被上海市浦东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今年3月7日，记者从浦东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了解到，该店目前已是闭店状态。
另据企查查显示，“上海棘笳涪宠物服务有限公司”于2024年7月成立。浦东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向记者反馈表示，该公司目前尚处于存续状态。
那么，秀浦路339号的“犬舍猫舍”是否有售卖犬猫的相关资质呢？既然在销售过程中提到“小病看好”，这家店又是否有开展宠物诊疗活动的资质呢？
3月7日，浦东新区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相关工作人员反馈表示，接到记者反映后，该局工作人员立即上门查看。经查，发现该店销售犬只未按规定备案，已对此立案。
“此外，售卖猫和狗都需要有检疫证，现场他们没办法提供，负责人说去找，后续还要看他们能否提供。所以暂时我们立案了，后续推进还要看相应证据。”该局工作人员还表示，经查，该店并无开展宠物诊疗活动的资质，现场未见动物诊疗的器具和设备，但发现了兽药。
“该店是否开展了宠物诊疗活动，还需要调查，目前我们也在收集证据中，一经查实将依法推进。”上述工作人员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