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冰

摄影/夏冰

编辑/童言

我在山间写字。

这是自徒步以来第一次有热水澡洗,我们都高兴坏了。几天没碰热水,如同山间野人。心情莫名愉悦,在热气蒸腾的简陋水泥房里哼着歌,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似的,感觉自己离文明世界又进了一步。趁着天光尚早,用清水冲了几件衣服,挂在天台的晾衣绳上。



万物晴朗可爱,阳光时不时从云层里冒出来。一群人饶有兴致的坐在二楼阶梯上,看姑娘小伙们在露台空地上跳舞。玫红色裙子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转出令人晕眩的光。这时听见有人喊我,原来是那位“山下的朋友”—— 聪头和小呆,他们也准备在这里留宿。

头发还湿漉漉的,便挪到大院空地边上的桌子,边写日记,边吹着山风等头发干。十月底,太阳不刺眼。温柔和煦的傍晚带来高原凉爽的风,套件防风衣也不觉得冷。右侧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我零星地记录着抵达尼泊尔以来的片段,时不时望向远方出神。

聪头径直朝我走过来,还有小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们,在满山环线的徒步人群里见到熟悉的国人,会忍不住观察一下。大部分人以团体出行,对话自然发生在队友之间。即使与陌生人打招呼,也相对后撤自保。

聪头是其余5%的人,他用粉色橡皮筋在发髻中央扎了个小辫儿。天生携带一股生命力,拿着登山杖时不时唱首歌,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会主动友好的说一句:Namaste!(你好!) 看我们几个超出他们不远,从背后喊:“山上的朋友,你们好嘛!”,一股江湖气,惹得我们开怀大笑。小呆在他边上显得安静内敛,一双浓眉衬的五官英气而明朗。他俩很自然的跟我打了招呼,然后好像跟我很熟似地在旁边的空石凳坐下:

“你在写什么,小说吗?”

我怪不好意思的合上字迹潦草神采飞扬的日记本:“瞎写呢。”

也许是在西藏呆久了,聪头身上有种类似藏族人的质朴和纯真。他在拉萨开了家客栈叫“山人小屋”,小呆是房客,俩人一见如故。刚认识没几天,得知小呆要来尼泊尔徒步,顾不上拉萨的旅游旺季,姑且把客栈暂时抛在脑后,可见聪头个性之洒脱。既然路线一致,他俩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由我,林语,皮皮三个女生组成的徒步队伍。夜幕已至,一群人挪到隔壁餐馆。这时又加入几个新面孔,大家伙热闹的围在一起,吃饭喝点热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连上WI-FI。这几日在山里的生活已慢慢习惯了没有网络,却也总想着:失联的日子里,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呢?


说起餐馆,每天的食物都类似:清一色的鸡蛋炒面,蛋炒饭。虽然沿途经过不少村落,村民自种了蔬菜,但水和物资都是由背夫人肉送到山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编织竹篓在底部,上面叠着干草,大米和面粉。就连液化气也是一步步背上山的,所以山里最贵的是热水。背夫弯腰呈四十五度,身体与物资平行。头上绑着一根粗布连着重物,或许是为了保护颈椎,同时以头部力量作为牵引。也有时候,身后的骡子驮着米面,如此进一趟山,要背上几百斤的重量。他们时常会和世界各地的徒步人群碰上,大家会耐心的等他们缓缓过去,轻声的问候一句:“Namaste”表示敬意。(你好,谢谢。)挑夫们也善意腼腆的回复:“Namaste。”

被称为“雪山之子”的夏尔巴人,是尼泊尔和印度的山地民族。生于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雪域高原,让他们天生对喜马拉雅的地形,气候的适应力更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有限的教育,让选择变得尤为稀少。随着越来越多的朝圣者来到喜马拉雅山脉,夏尔巴人也加入了攀登珠峰群山的队伍之中。“成为背夫和向导,或许是他们几个世纪以来最好的选择之一。”

眉心间,你看不到他们抱怨的痕迹。多年以来和土地的朝夕相处,令其肤色无限接近大地。心性也像土地一样宽厚,只安稳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即便如此,险峻地貌和无常的天气,仍让许多徒步旅行者丧生其中,夏尔巴人也没有免死金牌。好在十月以来,天气晴朗,遇上雨季必是寸步难行。几日过后,我也从惊讶,敬佩到逐渐升起谦卑之心。哪怕晚餐再单一和昂贵,也觉得异常珍重。



我把防风衣绑在腰际,深秋的高原依然绿意盎然,充满生机。

尽管如此,正午时分还是稍显炎热。脱掉外套露出手臂,夹杂着酷热和凉爽的风相互交替。晴朗的日子里,这里犹如盛夏。树梢挡去烈日,紫外线温柔落下。可但凡太阳隐退入云,高原的山风吹来,寒意侵入皮肤间的细微毛孔,带起全身的敏感神经。于是耐心停下,将登山杖靠在路边仍旧发烫的岩石,解开背包搭扣,不厌其烦的套上外套,再抬起负重。就这样一路脱了穿,穿了又脱。


十月是尼泊尔一年中最适合徒步的季节,空气明朗澄澈,能见度高。此前暴雨肆虐的季节里,水蛭爬满丛林。雾气弥漫,山体塌方时常挡住去路,沿途旅馆商店空空如也。不仅行路时间变得琢磨不定,就连危险度也增加了几倍。

2014年十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发生在线路ACT(Annapurna Circuit Trek)的制高点Thorong La,积雪在12小时内到达两米。电力中断,没有信号。救援难以及时抵达,受难者超过两百余人。这些事件时时提醒人类,雪山是需要敬畏的。


安纳普尔纳是我此行中最重要的行程之一。

体验,在我的人生序列中排在首位。既然来了尼泊尔,当然要去看喜马拉雅群山最壮阔的景观之一。作为世界级的徒步路线,安纳普尔娜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旅行者。我们走的是大本营环线,也称ABC(Annapurana Base Camp),中途绕道经过布恩山观日出。难度适中,新手友好。即使没有任何徒步经验,在向导的带领下也能走完全程。这条线路的特别之处,在于随着海拔攀升,地貌植被的层次变化,沿途以田园风光,原始森林,峡谷溪流,雪山层层递进。从海拔低海拔地区到喜马拉雅山脉日出点Poon Hill(3210m),经Chomrong(2170m)步步攀升至Annapurana Base Camp(4130m)大本营,再回起点,整个行程耗时七天。


出发前,我在当地超市买了便于携带的坚果,巧克力。把准备好的冲锋衣,水壶,相机胶卷塞进背包里。再将租来的睡袋用热水擦拭干净,徒步鞋,登山杖靠在墙沿。隔天一早,向导和两位背夫已经在大堂等我们出发,一起驱车前往徒步起点Nayapul。

小巴车一路颠簸到进山口,背夫利索的将几个背包称重,分类后用绳子绑在一起。他俩有着亚洲人特有的内敛寡言,身材偏中等矮小,默默背起60-80公斤负重。向导看上去干瘦精明,皮肤黝黑,基本英语流利,他会安排沿途所有的路线和吃住行程。

林语和皮皮从深圳结伴而来,是我这次的队友。皮皮是典型的南方女孩,说话慢悠悠的,皮肤雪白,笑起来眼睛像新月。林语总让我想起年代剧里的大家闺秀,温润与果敢在她身上同时存在。可是,都是第一次徒步,她俩健步如飞,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海拔1070米的Nayapul小镇更像一个村落,作为徒步起始点检查登山证,统计有多少人进山,也将失联者的信息记录在案。一进山,田园的清新扑面而来。牛羊在梯田散步,公鸡无比肥硕,竹编圆簸箕晒着刚采摘的粮食平铺在房顶。巨大的芭蕉叶被烤的边缘焦黄,金盏花在风中摇曳。也许是为了让我们逐步适应徒步的节奏,除了缓步上升的青石板台阶,这段路平缓如同热身。

我不累,只觉得有点热。午间太阳如同炙烤,晒得皮肤发烫。大约走了五六个小时,到了当晚的驿站。我们仨住一屋,房间简朴,基本设施齐全。山里的旅馆大部分用太阳能热水器,洗到一半发现没热水了,只好战战兢兢的用湿毛巾擦身体和头发,却仍止不住打颤。姑娘们都已经睡下,我也没好意思用吹风机。夜里,山间温度骤降到冰点,即使把身上所有衣服都盖在被子上,也无法抵御感冒来袭。


我们在天还没亮时就出发。空气微凉,星星仍在沉睡。远山留下若有似无,狭长而蜿蜒的轮廓。

四周一片漆黑,沿途没有灯。我像其他人一样打开手电筒,随着大部队缓步上山。沿着上坡走一小时,就能到达整个喜马拉雅山系最佳观日出点 —— Poon Hill。白织灯照亮脚下方寸间的路,呼吸声在星夜里此起彼伏,偶尔抬头的间隙,能看到前方人影攒动。


霞光乍现,天是一点点亮起来的,太阳将要带领光的走向。在这片开阔的平地尽头,传说中的安纳普尔纳群峰已露锋芒,在草堆间若隐若现。海拔6993米的鱼尾峰(Machhapuchhare)被视为主峰,这座圣山至今无人攀登。走到山顶,感觉豁然开朗,Poon Hill 3210m的站牌边已围着不少人合影,世界各地的人聚在一起等待日出。陌生人彼此交谈,保温杯向上蹿着热气。人们穿着抓绒衫羽绒服,羊毛围巾和帽子裹的严严实实。即便天气寒冷,也止不住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的表情。


初见安纳普尔纳,天空像洗过一般清澈如水。雪山的圣洁,让其他事物隐没在它的耀眼之下。太阳从群山之中露出脸来,野草被点亮,鱼尾峰的边缘如同被金色镶边。与此同时,人们登上暸望塔,然后神奇般的,发现自己竟也是那个会发光的物体般,闪耀着。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太阳升起都会让我动容。

红彤彤的日光照到每一个等待日出的脸上 —— 希望,这是人类共有的期待。正是这份期待,让人对生命有所向往。知道黑夜过后一定有亮光,今天过去了还有明天。知道感冒会好,太阳会落下也会再升起。


我的脸也被霞光照亮。感觉温暖,太阳仿佛把我的心也点亮了。拿着手机和晨光合影,虽然看不清轮廓,但在迷朦日光里,自己的眼睛分明闪着星星般耀眼的光。


生命真好,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去完成。


我走在队伍末端。

随着海拔逐渐上升,地形的复杂度也随之变化。

虽然请了背夫,但两台相机,胶片和日记还是由我来背。一方面,Ram(背夫)不可能时刻和我保持同步,我也希望有独处时间,按自己的节奏走路。另一方面,它们很重要,可与我“同生共死”。徒步要求我极度专心,两只手握登山杖,时刻注意脚下的碎石,身上的抓手越简单越好。边看风景边走路是危险的,不如干脆停下来,看一会儿再继续。


为了保持重心平稳,相机会放在书包底部,上面压着胶片,日记,零食和水。每次拍照要不厌其烦地把上方的东西一件件取出,再放回去,于是心理建设时间越来越长。为了不掉队太久,很多照片是“偷懒”用手机拍的。

基于长途旅行的量级,我准备了50卷胶片随身携带。先不谈重量,光是想象如何在路上不遗失,不受潮,不意外曝光就让人头疼。天气,湿度,频繁的变换城市和不确定性,都对胶片的保存不太友好。尽管对自己的要求是随心而动,却也知道一生中能有这样的旅行是极为奢侈的。

然而,每次举起相机的时候,“当下”却好像抽身离去了。取景框里那个被选择,被截取的片段,和我眼前的风景已然不同,他们和真实之间隔着什么。奇怪的是,我之前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这些年我只是习惯性地拿起相机,按下快门。是的,照片无法记录绝对的真实,它只是无限接近和美化我所看到的东西罢了。

社交媒体的即时性,似乎给予一种允许生活被窥探的可能性。记录,发布和收获喜爱,也逐渐成了一种瘾。惭愧地说,我也不例外。用手机拍摄构图,Insgram调色,短短几分钟就可以达到具有观赏性的图片。按下发布键,多巴胺随着被看见和认可在最短时间内飙升。不知怎么心却变得浮躁不安起来,旅行似乎变成了一场真人秀。我在哪里,看见了什么,这些照片是如实的吗?我只知道自己隐藏了那些狼狈的,灰头土脸的时刻,选择了那些可被欣赏的美好瞬间,但这并不是旅行的全部。


为了使徒步体验更佳,向导安排两位背夫分布在一头一尾,Ram负责我的行李,领路的同时还能照顾安全。我走的慢,他总是在不远处找块石头坐下来等我。有几次,在塌方不成形的路面,他早早在那儿守着,冒出头伸手拉我一把,在险些摔跤打滑的时候救我一命。

24岁的Ram是第一次走安娜普尔纳,他个子不高,会一点点英语,皮肤透出健康的小麦色。穿一件做旧的浅色牛仔外套,头戴白褐相间的针织流苏帽。好几次,在我气喘吁吁赶上的时候,他已经休息了好一会,正看着风景凝神发呆呢。

等我到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喝口水,分些零食和坚果给他。天气干燥的时候,我拿出澄花味的无印良品护手霜,从手背涂抹到手心。

“这是什么?”

“护手霜。” 见他一脸雾水,我分了一点给他。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两只手互相揉搓一会,再闻闻味道。

“好闻吗?”他腼腆地笑笑,点点头。


背夫的工资是每天1000 - 1200卢比,折合人民币50-60元(2016年)。加上小费,一趟七天的行程约五百人民币。即便如此,在本地收入中也算高的。2017年,尼泊尔人均年收入为901美元,人民币约550每月。如此想来,向导和背夫的工资虽然高于平均线,但这份职业除了高风险,全程背负重物,还有淡旺季,自然不能长久为计。

我们经过半山腰的村落,看见一个类似小型摩天轮的游乐设施,村里的孩子正挂在上面玩。“摩天轮”由两个正方形的木制的结构组成,用三根粗木棍予以固定。涂上白色油漆,彩色线条用以点缀,五彩小旗用来观测风向,再配上能够承重的木板,手工摩天轮大功告成。这样的娱乐设施是世间也为数不多的,是他们自己建造的吗?


“太厉害了!”

边赞叹着,村民给我们招招手示意我和Ram加入。我一口答应,瞬间玩心大发。两个人坐好保持平衡,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双手抓紧木杆,村民手动帮我们转动齿轮。大人小孩看我们玩得开心都来助一臂之力,叫声把小伙伴吸引来了,凑齐四个人一起转。

笑声回荡在山野间。


拿掉耳机,听觉变得敏锐。

登山杖触碰地面发出的轻微撞击,溪水流经岩石的沙沙声,鸟叫声以及偶尔瞥见的不同质地的岩石,蕨类植物在森林深处发出莹莹幽光。

即使知道伙伴们就在前方不远处,稍微加快脚步就能赶上。可回头看看,方圆十里之外没有一个人。深秋,万物正凋零,蝉已经完成了这一季的轮回,深眠于大地之下。我独自在这喜马拉雅山脉的密林深处走路,即便此刻从世界上消失了,也未必会有人发现。想到这里,一种深刻的渺小和孤独感在心中升起。奇怪的是,它并未让我加快步伐,而是更深的潜入这份宁静之中。徒步前,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要辛苦的背着行李到山里走路,锻炼身体吗?


有时遇到很高的台阶,狭窄陡峭的上坡仅容半只脚。脚踩下去时还能感觉到清晨那份冰凉的,尚未化开的水汽。抬起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对这份未知和无穷无尽到害怕。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此刻除了往前,没有别的选择。

登山杖先行,手里握着的细长杆子触碰到地面,大臂肌肉收缩,带起全身的力量向上。

一步,两步。

“很好,继续。”

心里默念着,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

“五分之一了,加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停在半山腰歇会儿。悬崖在左,风经过遥远的雪山带着凉意。心里仍是惶恐的,不敢看向低处。连续几天八小时以上的行走,让小腿肌肉酸胀麻,仔细感觉,还有些颤抖。

每当这种时候,总会让我想起生命中很多蛰伏的时光 —— 除了低头臣服以外,毫无其他办法。等待,是因为前方有光,生命还有值得期待的地方。可是我想,与其熬着等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如一头扎进这份确定的,当下的时刻。

想起跑步也是这样的。每次跑不下去,打退堂鼓的时候,看着手里的计时工具跟自己说:

“跑过下一棵树。” “绿灯了,跑过去。”

“还有一公里,可以的。”

有些枯燥,有点傻气,重复又重复。但这一刻,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陪伴,给自己打气的人。生命里的事情大都相通,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通天的本领,绝顶的天赋和武功秘籍。只能步步走,日日练习,没有捷径。


时间仿佛静止,鸟叫声回荡在山林间。厚石板泛出光洁的质感,不知曾有多少人爬过这个台阶。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驻足停留片刻,深呼吸,给自己鼓劲加油。在即将爬上最后几格台阶的时候,看到Ram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等着。他蹲下来探出头:“Give me your hands.”

双脚在发抖,此刻不能往回看。我把胳膊肘压在青石板路上,登山杖铺平地上,一只手交给他,另一只支撑地面,缓缓把膝盖逐个从不规则的阶梯挪到平底上,直到两条腿贴向地面,心里的石头才放下。再狼狈往前爬出两米远,取出水壶大口灌下。此刻,风和山谷的侵略性在减弱,它们也在为我欢呼,庆祝我从想象中的无人之境回到真实世界里。才敢斗胆爬到边缘向下俯瞰,“TMD老娘还活着!!”

为什么要辛苦地徒步呢?

或许是,让走路回归走路本身。记起此刻,我们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脚掌接触地面的这一秒,正是我们活着的当下。高山上,一朵野花静静地开了。牦牛在雾气蒸腾的山野里踱步,树叶掉落在洒满阳光的林间。光秃秃的树张开爪子在森林里咆哮,风低语。溪水欢腾着带起水花,夕阳照亮石头的纹路。有些植物正在凋零,有些却绿得正茂盛。

看见,听见。

自然与我们一起呼吸。



山脉从中间让出条路,峡谷一分为二。

我们走在空旷的垭口,左右两侧的山脊高耸入云。鹰群在低空盘旋向下俯冲,除了壮阔,没有别的词语能形容此刻的震撼。枯黄的野草在迷雾般的山野中了了分明,即使枯萎凋零,生命力却分毫不减。不知谁在山间点燃火堆,染成一片焦黑。


伙伴们唱起歌,各个欢脱的如同孩子。陆续爬上一块高地,放肆地向上跳起来,甚至忘了我们身处何处。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此次徒步路线的最高点 —— 安纳普尔那大本营,海拔4130米。

只见白雪皑皑的山峰前,用两根粗木支着黑板,上面写着:“Thank you for being together with us, have a fantastic trekking. See you again.”

是的,长途跋涉五天,攀升,下降,转弯,前进,我们到了。


大本营驻扎着一家旅店,零下十几度可谓“人间仙境”。

尽管开着暖气,整个屋子里仍旧冒着寒冰般的雾气。小小的玻璃将两个世界分开,阻隔了屋外的冰天雪地,真怕它突然迸裂。水珠滴滴散落,窗外就是安纳普尔娜峰群,隔着玻璃窗轮廓若有似无。尽管屋里的人躲在暂时安全的港湾,却也实在说不上温暖。雪山就在眼前,它的纹路逐渐清晰,它的温度触手可及。


日落时分,风扬起五彩的经幡,雪山发出耀眼夺目的光。我们走到室外,一个个高兴的小脸通红。正拍着合影,不知谁说:“青春万岁。”背夫和向导听不懂中文,也跟着我们大声喊,“青春万岁!” 笑容融化在群山之中。


“快出来看星星。” 只见聪头正架起相机拍星空呢。还没等到一颗星星,我已冻到全身发抖。赶紧回房间搜刮一圈,干脆裹了睡袋披在身上。相机?不带了。偶像包袱?不存在的,活命要紧。

晚上光靠这个薄薄的睡袋已经无法支撑,只能把身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翻出来。迅速的在长袖外面穿件短袖,套上抓绒衣。裹上睡袋,外面再包一条尼泊尔针织披肩。总之全身上下所有的连接处都“严丝合缝”,只留鼻孔在外面,绝不让风有迹可循。

隔天一早跑去刷牙,水龙头冰凉刺骨的水让我立马从困顿中清醒过来。幸好保温杯里还有些“热水”,两个杯子混淆一番,冷热交替之间,顺利保住了牙齿。



“下山容易上山难”,似乎不适用于这条路。

山体滑坡所带来的碎石铺满了坡道,路向下倾斜,而左侧是悬崖。膝盖很疼,不敢把步子迈得很开,只能小步小步走。稍有不慎,重心将带你向前俯冲。有时候,越野车经过近旁,扬起一身的尘土,将已经疲惫不堪的身躯再蒙上一层厚重的灰。邋遢一点倒是没什么,只是心情雪上加霜。

出发前特地买的徒步鞋,此刻沾满了灰,摩擦力几乎隔开了那种疼痛的触感。然而,脚底仍然能够感受到石子的尖锐,与脚掌触碰时所产生的对抗。那种不舒适的感觉,通过被设计过的防水塑胶底板传递到神经之中,尽管经由层层过滤,仍让我感觉疼痛。小腿酸胀到极点,即使多次停下来拉伸按摩,还是有些止不住的痉挛。


即便如此,我也想走完这段旅程。尽管向导说,可以让越野车来接。但这个由天南地北组成的临时徒步队伍,在七天后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每个人都不想在中途放弃,这是属于这段旅途独有的体验。最难的已经过去了,曙光就在眼前。

下山的路走了整整两天,终于在徒步第七天下午,回到起点。一辆破旧的小巴车停在终点等我们,它要送我们回家。

小巴晃晃悠悠的把我们送到来时的宾馆,向导和背夫搬下所有行李,解开捆在背包上的麻绳,此刻肩膀终于空了下来。我想他们一定经历过许多这样的时刻,护送来自其他国家的陌生人一路周全,现在任务完成了,即将告别。向导朝我们挥挥手,干脆利落地跳上车,车门关的没有一丝犹豫和粘连。司机像是要赶着下一段路似的,急匆匆地开走了。剩下我们几个呆呆地站在酒店门口,一时间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

Ram在车后方的玻璃朝我挥挥手,我突然想起书包里还剩半瓶的橙花护手霜,想送给他留作纪念。可此时车已经开的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努力地朝着他挥挥手,在心里说

—— 再见。

写作手记

安娜普尔纳是我在2016年长达六个月旅行中的一站。时隔八年,这段未被记录下来的生命体验,时不时以片段的形式在脑海中闪回。似乎提醒我没有把旅途中的故事记录下来将是一种遗憾,诚然篇幅的巨大,让我屡次望而却步。但现在我想,写作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只要把心里浮现的东西,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来。写下来的,就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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