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入诗炒厚味
文/张明学
矛盾是事物存在的本质。君看造化里,矛盾无不生。顺逆自忧乐,进退有穷通。盛衰连生死,善恶并奸忠。戏从矛盾出,有戏味始浓。矛盾波澜起,冲突火花迸。波澜翻情采,火花闪光红。
袁枚的《苔花》很有意思。诗虽小,味耐寻。“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苔藓开花,常人鲜见。即见,也多不屑一顾,微不足道也。而袁枚却拈之入诗,彰其不俗显其不凡,亮人之目,豁人之思!
白日不到,青春自来,一悖也;如米小花,学开牡丹,花至卑微,却拟花王,再悖也。悖即反常。偏偏于反常之中,巧取独到的配料,以精妙的技法,煸炒出诱人的美味来!微而不微,凡而不凡,实实令人品赏再三,惊叹物虽微而神亦威,生命力之可贵可敬,万物等一!
善用矛盾元素,巧设对立架构,当是诗人营造诗味的妙招之一。这种矛盾对立配置的运用与否,取决于选材和立意。若用,则或是全诗通体布局,或是诗中局部点彩。这是诗人创作构思时,根据立意的实际需要相机为用的。
上引袁枚《苔花》,即是全诗通体为对。首联以“白日”对“青春”,“不到”对“自来”,彰其顽强不屈。次联又以如“米”之小与“牡丹”之大相应,彰其形小而心高,位卑而志壮。两组矛盾营构全篇,在鲜明的对比中,盛赞苔花顽强的心性,旺盛的生命力。确是微而不微,凡而不凡!
唐人白居易有一首古诗也将矛盾元素布于全局。“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首两句接连对“花”“雾”肯定又否定。接着两句又从时间“夜半”对“天明”和行动的“来”与“去”之对为并,述其对立状态,而终合于一:“春梦”之“不多时”,“朝云”之“无觅处”。
“传达了一种几乎不是语言可以传达的、叫作不可思议、不可表述的感受。”(王蒙语)传统画论有曰“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白居易此诗的高妙立意,正在专注于似与不似之间。这之间正有令人想入非非,引人入胜的自由想象空间。
白之此诗与李商隐《锦瑟》诗,应是现代朦胧诗之祖。另如元姚燧曲《凭栏人·寄征衣》:“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亦是整篇布局。
而这种矛盾元素,极像闪光的璀璨明珠,常嵌在古诗名篇之中。请看: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沉舟与竞帆为并,病树与春木相伴。生死同框,震撼人心。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高适《燕歌行》)战士直面生死,将军沉溺美人歌舞。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白居易《卖炭翁》)衣正单,正怕天寒,忧炭贱,只得更愿天寒!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对君欢。”( 杜甫《九日宴崔氏山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尘泥更护花。”(清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五)》)不是无情,化尘泥而护花,正是真情。
古诗人常用矛盾元素创造了衬托手法,利用矛盾的一面作反衬,起到了强调和突出矛盾的另一面的作用。
以动写静,愈显其静。南朝梁代诗人王籍有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以乐写悲,愈显其悲。清人王夫之《姜斋诗话》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将矛盾对立的双方组合在一起,似乎反常,造成出人意料之外的效果。但对立却可达到统一,相反相成,又是合道,终归意料之中,确乎妙绝。于是成了古今诗人惯用的妙招。
杜荀鹤的《泾溪》诗:
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
臧克家的新体诗《有的人》: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 呵,我多伟大!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于是笔者也想尝试一番:
“山木寒犹绿,江声断更流。”(《九届国展广州颁奖后与诸书友北上经武汉登黄鹤楼》)惊那山木寒而犹绿,望中江水断而更流。五绝《莲台》:“水清或为染,叶碧亦沾尘。净界在花上,一莲一佛真。”
水之清,叶之碧,或可蒙尘染污,而净界唯在莲花,故佛居之以为座。七绝《偶观“木耳打药”视频》:“册珍原本世间稀,缘得真纯养翠微。姊妹多多有谁问,今生何事做毒妃!”木耳原本属真纯的山珍,而今却为逐利而注药,置百姓健康于不顾。
有戏,就是有趣味,有看头,能引人入胜。矛盾出戏,有矛盾才有戏。没有矛盾就没有戏剧。书法有矛盾才有艺趣,我教书法,常对学生说,书法家是善于制造矛盾又能统一矛盾的人。艺术是相通的。诗家词人,也钟情于矛盾元素的寻绎与巧构,于此自会不吝心血的。
【作者简介】张明学(男),字鉴之,1939年1月生,河南渑池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三门峡市楹联学会顾问,国风诗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