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霞一进门,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责骂,当然,都是以“为她好”为名:
“你爸呢?他领着那娘俩上哪风流去了?”
“我爸说他们进岛了,一时回不来,让我好好招待姨和舅。”刘文霞赶紧交底。
“他眼里还有我们吗?他跑到云南领了个野老婆回来,他对得起你妈吗?”
“他就是个骗子!比陈世美还陈世美!”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咹?他骗了你妈一辈子,你妈死了都不知道,他刘伟原来早就有老婆,还早就有个儿子,你说,他把你妈骗得多么惨?”
“外甥,这个家就是你的。你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让外人来占有你的财产。我姐现在在地下一定是睁大两眼看着,她死不瞑目啊!”
“外甥,你不用担心,我和你舅给你做主,是告他还是怎么办,你尽管说,就说这家产,那可都是你妈活着时挣下的。唉!你妈糊涂啊,帮着个骗子,给别人做嫁衣,还和亲姐亲弟断绝了关系。可……可恨的是这刘伟,你妈一去世他就急不可耐地把他们领回来了。这还有天理吗?他们有什么资格坐享其成?”
“对!想怎么办你说就行,需要跑的舅去跑,需要办的舅不会皱眉头!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
在大姨和大舅面前,作为外甥,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刘文霞敬着茶,嘴里答应着“是”“是”……直到姨和舅满肚子的不满都发泄得差不多。
当感觉差不多,刘文霞就开始给姨夫和妗子打电话,打完又给姨家的表姐舅家的表弟打电话。姨家的表姐拖家带口,孩子还小,说有事来不了,她理解。舅家的表弟二十五了,正热恋着,本不想来,刘文霞好说歹说,表弟才勉强答应了,这让她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了些。
姨家的表姐来不来问题不大,舅家的表弟必须来,因为这舅有个习惯,有菜必有酒,有酒一醉方休,临走,需要表弟架出门或者背上车。还有一方面,刘文霞不得不防,这舅还有个喝多了酒摔东西、脚踢东西的毛病,这表弟如果不来,谁能控制得了他?姨夫是个大男人不错,可关键时候能不能帮到点子上?这舅心里的火万一上来了,把家砸了怎么办?不错,有110,可以报警。刘文霞想的是:在亲戚这条大船上,当舅的可以破釜沉舟,做外甥的唯有尽最大努力维修堵漏。她不想眼睁睁看着长辈们矛盾激化,在她眼皮底下让警察把舅带走,这是她的无能与失败,也是她让表弟为难与难堪。凡事预则立,预防为主。
电话打完,姨夫和妗子已经先后进门。不一会,送菜的上门了。这是刘文霞回家的路上就已经订好的,她只让保姆做个汤,准备两个最后上的冷盘,其它十几个菜全是订做。
再好的饭菜也堵不住嘴,七嘴八舌,声讨的是刘伟,出的主意看起来都是为刘文霞好。其实刘文霞心里清楚,大有唯恐这个家不乱不罢休的势头。
大人之间,早就有怨怼之心,喝着酒,正好借题发挥。当然,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姨和舅上门责骂,摊在任何家庭身上,任何人的亲戚都会不同程度地出面打抱不平。如果不管不问,恐怕也太不正常。只是,刘文霞的姨和舅心里早就积攒了太多的不满。
说起不满,表面是姐妹姐弟之间的矛盾,平时虽然连话都不说,但心里真正怨恨的是刘伟。刘伟是一家之主,公司也是他摸爬滚打干起来的,在姨和舅心里,一切都是刘伟的责任,是他刘伟和他们过不去。
刘文霞辞掉省城里的工作回来后,曾经在当地最好的一家饭店,把姨和舅两家请到一起,说的是在外几年,现在回来以后就不走了,请姨和舅多多关照,本意也是探探虚实,想着几家和好如初。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舅说的是:“没事业没钱时是亲戚,手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认人了,说翻脸就翻脸,把亲戚全赶走,一点情面也不给,这让我们在亲戚那面怎么为人?你爸这不仅仅是过分,不仅仅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这是在搧我们的脸啊!”大姨说:“你妈也很为难,我们多少也理解一点。但是,再为难,她有我们为难吗?那几个亲戚,也是我们的主要亲戚啊!”所以,舅提出:“要我们原谅你爸,他必须把那几个亲戚请回来。”
这积怨,也有误会,辞掉那几个亲戚,确实都是刘文霞妈的主意,大一放暑假回家,说起这事,刘伟也说刘文霞的妈处理得过分,劝说刘文霞的妈宽容一些,能帮的还是要帮,以免堵了回娘家的门。刘文霞的妈义正词严:“我不是不愿意帮,确实也应该帮。但是,应该帮也不能无底线,就是宽容,也需要底线。纵容这种无度的恶行,那还不是任他们欺凌吗?欲壑难填就不填,爱咋咋地。”
尽管大人们之间谁也不让谁,断绝了来往,但在小辈之间,从没有受大人们的影响,刘文霞和姨家的表姐关系一直很好,和舅家的这位表弟更是比较投机。姐弟三个,时常都会在一起聚聚。
这次和大人们聚到一起,而且是在刘文霞家里,这已经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了。等大人们该骂的话都骂了,该说的气话也都说了,稍一平静,一直沉默着的表弟说话了:
“事已至此,我小字辈想请长辈们也都要想开看开。这感情的事,还真不好说,毕竟,姑夫那时候血气方刚,21岁,正处在动荡不宁的青年时期,满身心燃烧着生命的火焰,又是处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条件下,满身落满了硝烟,心灵里的火焰没有被战火吞噬与遮掩,遇到心仪的人,好像都是水到渠成。再说,人家等了三十多年,真是不容易!现在来了很好,只能说是天意。话又说回来,总比再找个小老婆好……”
大舅一杯酒正好下肚,听了儿子的话,空酒杯猛一下掼向桌子:几乎是吼:“什么狗屁理论!他敢找小老婆!”
刘文霞心里想:还好,没把杯子摔在地上。表弟的话如果是爸说的,舅非把桌子掀了不可。
妗子赶紧打圆场:“你看你,你就不能好好说?”
“有什么不敢的?多元社会,个人自由,老夫少妻已经是屡见不鲜,更何况姑父又很有钱,都什么年代了?爸,怎么还看不清现实?表妹家的事,大家可以帮着出出主意,但不能太过分。”
“什么过分!他刘伟对得起我死去的姐吗?”站在舅的角度,他说的在理。
“人死不能复生。事情都已经发生,爸,是不是顺其自然才好?您说呢?”不是有意和长辈作对,年轻人对老一辈人的一些观念忍无可忍。
大舅又要说,姨夫抬手示意了下,刘文霞也趁机给大舅倒满酒。
“别人可以替你开车,但不能替你走路。”姨夫对着刘文霞说,“大家都为你好,帮你出出主意,但是,家里的事还得靠你自己。”
姨夫打的不仅是圆场,说的也是硬邦邦的道理。刘文霞心领神会,端起红酒先敬姨夫,顺势敬舅和各位,碰过杯,一饮而尽,泪水已挂满两腮……
有时候,沉默的泪水能抵千言万语。本来就都很同情刘文霞,认为她最憋屈,心里最苦。看到此时的眼泪,一下都沉默了,大姨也是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