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Introduction

虚幻泡影下的一个新时代精神迷宫。

独立时代| A Confucian Confusion

导演: 杨德昌

主演: 陈湘琪 / 王柏森 / 邓安宁 / 李芹 / 王维明

类型: 剧情

地区:中国台湾省

上映:1994年

时常:129分钟

杨德昌和另一位我们熟悉的台湾导演侯孝贤,同为台湾电影新浪潮运动代表人物。他们都认为,世人的困惑与答案皆来自于当下时代与过往历史。因此,这两位导演的电影作品中都有记录时代、书写历史的痕迹。

只是两人从电影美学与时代变迁的选择上有所不同,从而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电影主题与风格:在台湾新电影运动时期,立足台湾乡村的侯孝贤更富怀旧气质,他的作品呈现抒情的散文风格,关注台湾本土的人文主义;而杨德昌的视角则是对准了现代化转型中的都市,更多以现代生活为背景,极富现代主义批判色彩。

当台湾新电影运动在 1986 年结束时,彼时的台湾社会又面临一个新的历史节点:伴随着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新的商业规则、社会文化与价值观进入到台湾社会,传统的社会文化逐渐崩塌,此时的台湾社会正转型成一个全新的现代化的都市。

台湾转型的同时也决定了台湾电影的焦点可能会发生改变。与侯孝贤的选择不同的是,杨德昌则更加坚定选择做台湾现代生活的观察者和批判者。


他将镜头对准已然完成现代化转型的台湾都市和生活,将现代生活现象之下的转变、破碎、矛盾与冲突冷静地一一揭露,并通过巧妙的叙述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在拍摄于1994年的电影《独立时代》中,他以一部电影观察了当下台湾社会,不仅展示了都市中人的虚伪与困惑,还对社会的各种现象进行了锋利的解剖。在之后拍摄于2000年的电影《一一》中,杨德昌又一次以人际关系角度来观察中国社会,并说清楚了我们生活里的一切。

可以说,杨德昌以略显孤独的方式建立起一个现代性书写的新方式。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同样面临过现代化商业冲击下社会的转型,我们的电影却未能建立起这样的都市现实主义书写。

01

A Confucian Confusion

儒者的困惑

70年代末中美建交给台湾带来了巨大冲击,之前在西雅图一家计算机公司任职的杨德昌在这时返回台湾为朋友的电影写剧本,自此便留在台湾编写、执导自己的电影。

台湾自1964年告别农耕文明后仅用二十年就实现快速城市化、现代化。在80-90年代,社会逐渐顺利转型为现代商业文明,经济迅速腾参数图片)飞,位列亚洲四小龙。与之相随的是传统的生活模式在消失,个人为现代商业社会规则裹挟,人与人之间关系变得目的性强,冷淡、陌生。生活在城市中的青年人不再像父辈那样轻易拥有群体安全感,也无法温暖自己。他们更大困扰在于,父辈们的人生经验是建立在前一个时代,他们大部分活在一个社群中,大部分财富都不太多,人与人之间关系相对和谐,活得有尊严有自信,更会自觉维护着公认的群体规则。

而身处当下现代商业时代的人无法借鉴,社群组织在消失,自然环境家庭组织也不如以往具有黏性,他们只能自行探索人生方向、价值观,却逐渐迷失。年青人的追寻、理想、义气、欲望到最后都成了虚空,人们没有勇气用心去坦诚面对这些,而改为用机械的双眼去看生活,用所谓推理的双眼去看见世界,去思考去计算得失,唯独不敢用心真诚的、勇敢的去感知,屈服在商业社会的规则而不自知,久而久之,只能变得现实与虚伪。


于是,在1994年杨德昌拍了一部电影《独立时代》,这部影片的英文名很有意思,“A Confucian Confusion”。Confucian是孔子、儒家,confusion是困惑。这也是电影的另一个名字:儒者的困惑。这名字就巧妙地概括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全球现代化在台湾正在发送的融合与冲突。

电影的开篇,杨德昌引用了《论语》的一段话: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有意思的是,他把原来对话最后一句“曰:‘教之。’”省去。换成了一句话:“两千多年后,台北在短短二十年间,变成世界上最有钱的都市。”在这部电影中,杨德昌很喜欢用类似写作的叙述方式交代了故事背景。


在一次访谈中,杨德昌在谈到这部电影时说:“突然之间,我们长久被儒家教条训练下来的因循习性,无法在儒家教条里重找到任何指引我们如何去面对富裕物质生活的标准答案。

在用尽了借自西方模式的既有工具(如民主政治)之后,我们不知道往前应该因循抄袭何种既有教条,来继续向前迈进。”就像影片中Molly的作家姐夫写的《儒者的困惑》,如果孔子转世看到如今的世道,不知道会作何反应,是推翻自己早已固定在中国人基因中的儒家思想,还是医治病态的社会,这的确是一个大困惑。

02

从社会现象中生出的群戏

《独立时代》作为一部难得如此犀利拆下社会虚伪那一面的作品,当年票房不佳,在当年金马奖,它拿到了最佳编剧的奖项;是1994年第47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片,那届获奖作品都名垂青史了,而这部电影也始终在华语电影史上占据重要位置。30年后的今天,再看电影,也能体会导演杨德昌所说,“《独立时代》是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努力进行自我反省的电影。”这反省的内核,便是“虚伪”,是我们社会早已熟视无睹的那一面。

《独立时代》是一场群戏,片中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戴着面具。影片从第一个镜头起,便把虚伪展示得淋漓尽致:艺术片导演小bir脚踩溜冰鞋出场,对着来访媒体满口“世界大同”,以伟人自诩。他自信地告诉媒体们,他正在排演一部后现代喜剧。所有人都知道一个艺术片导演做出这样的转变是为了钱,他却说,是为了答谢那些支持他的人。艺术家的人设也是他自己吹嘘出来的,几个月前,他还是个三流导演。他的起家,靠的是抄袭和不遗余力的营销。

因此,并没有实际本事的小bir不管演员怎么演,都只丢一句“完全不对!”。而他住的排练室一侧的屏风上写着:“一天一炮”,点出他私下潜规则女演员的事实。

很快,杨德昌给出了下一场戏,在这场戏里,表现得是人的另一面,私欲,也是虚伪的源头。


Molly是一家文化公司老板,律师Larry则是母公司的法律顾问,被Molly指派负责监督Molly公司的财务状况。在这场戏里,Larry告诉Molly她的财务出了问题。随即,Molly问他如何解决时,Larry说了一通所谓的“感情投资”理论:友情是长期投资,亲情是家族资产,而爱情则是高风险投资,很少有中国人不懂这个道理的。

接着,Larry紧盯着Molly问道:你下班干嘛?我可以来接你的。这一句将他的欲望展现无遗。而这样的暗示在电影里也不是一次。

而在他与Molly未婚夫的沟通中,则是强硬且控制性很强的军师形象,为了操控Molly未婚夫,他算计很多,造谣Molly出轨,出轨对象正是她的老同学——艺术家小Bir。为此更是不厌其烦地教导Molly未婚夫,要忍耐、成熟。后来又拉着前去捉奸。却意外发现与小Bir在一起的竟是自己的情人。于是,他彻底失态,挥刀砍向小Bir。

作为群戏中的一环,Molly的女强人人设似乎从一开始就表明仅仅是个人设而已,她情绪不稳定,不懂管理似乎也不太懂做生意,公司向来都是助理琪琪帮她料理一切。琪琪不仅是Molly的助理,也是多年老同学,导演也用大量镜头表达她们也是心心相印的好闺蜜。琪琪长相温和,性格也温柔,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她总会面带微笑去妥善解决。

每次导演把镜头对准她时,她都是在顺从又耐心地听其他人告诉她需要她如何做,她做事态度一丝不苟,尽心尽力,考虑周全。她的造型类似赫本,值得一提这部电影的造型是杨德昌当时太太蔡琴负责。在琪琪在作家的书房时,背后的赫本照片也自然入镜,显然导演并不是在致敬赫本,而是隐喻如此符合大众审美的女孩在实际的生活工作中也会因为自己的真情被看作刻意伪装受到怀疑、嘲讽。

她是不是真“装”并不晓得,但怀疑她的人却是真虚伪——这些人来自她最亲密的生活圈——男友小明、闺蜜与老板molly等,他们并不相信她真的拥有真诚的品质,在大家看来,琪琪是一个表演者,因此被嘲笑“别演了,你累不累啊。”,“摆出笑脸到处哄人就行了是不是?”Molly姐姐警告Molly,琪琪微笑之下实则城府颇深,“这种人最危险。”,“成天挤着一对酒窝,搞得人见人爱似的。”

原本以为很坚定的闺蜜情也在这些言论与思想的影响下逐渐改变,从琪琪未婚夫口中得知琪琪会更换新工作后,Molly便认定琪琪在背叛自己。多年同学情感与携手工作多年的情分瞬间崩解,她愤怒大骂琪琪虚伪,“你这样看着我笑,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如同杨德昌打出的文字,“感情已经是一种廉价的借口”。

Molly的姐姐为了电视节目收视率,明明已同作家丈夫分居却还在坚持幸福妻子的人设,屡次在主持节目中强调的:美满的婚姻,归功于健康光明的社会。最有意思的是,她的节目宣传词就是,“只要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能换来一周的幸福。”显然这符合大众认知——具备幸福的婚姻与好人缘好才契合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人情世故不够,最大的结果就是遭到他人的摒弃与孤立,大部分人都选择最安全稳妥的处理,与大众同流。

而为了符合主流价值观,大家从小都在被反复教育要学习人情世故,要学会做人必要时得牺牲自我。电影中,琪琪与未来婆婆聊天时,婆婆说,“被冤枉是我们中国人会做人付出的代价。”


当年杨德昌这样写过:“在我们强调整齐划一性的同流文化中,每个人最主要的生活目标就是“人缘”,若没有人缘,就可能遭受到被别人摈弃及孤立的危险。然而同流也暗示了一种虚伪。从小我们那的教育就不断地灌输我们如何做才是“正确”,任何个人独特的想象力及创意,都会遭受强大的排斥和否定,以致每个人都需要戴上假面具扮演一个别人熟悉的角色,来隐藏内心的许多感触。

很明显,“虚伪”在电影以群戏形式集中表现为一种“正确”的价值取向。杨德昌这部电影或许也是一个提问,是社会飞速变革导致人们误读了儒家的中庸之道?还是社会的快速变革令误读之下的困惑越发明显?

确实在这部影片中,每个人都在暴露他们的困惑, 而作家的困惑恰恰在于他正处于一个背离主流价值观的转折:过去,他写的都是甜蜜温柔的言情小说。用他的话说,用虚伪的文字赚光读者的眼泪和钱,都是毒品鸦片。如今,他与过去决裂,与Molly分居,琪琪上门时正遇上他收到退稿,他愤怒又遗憾地对琪琪说,“现在这些真正为你们写的书,反而没人要看,没人要出。”

姐夫的新书讲了一个孔子再世的故事。转世的孔子来到他创造的儒家思想统治的世界。很多人都把他的儒家观点奉为至尊,也许孔子主义者们坚持以孔子思想的入世,可以做到四处逢源。可孔子并不是孔子主义者,他是独立的个体。于是,他在别人认为他的辩解都是装出来时,异常困惑。因为他无法证明自己并不是装出来的, “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他也没法为自己辩解。” 这本书就叫《儒者的困惑》,也是影片的英文片名。

再世孔子的经历很像琪琪,在电影中困惑的琪琪遇到了作家,后者对她说,“ 战胜虚伪,并不是要真的去死,而是真正诚实的活下去。”


在这部《独立时代》里,作家的台词就是杨德昌的态度,以至于因为他的台词过长,剪辑师一度希望剪掉一些时,杨德昌毅然维护:“还是要保留,因为这是我的心声。”因为这段故事说出了一个真相:在虚伪的人眼里,真实也是虚伪的。

儒者的困惑,恰恰也是我们的困惑。杨德昌,这把被誉为“手术刀”的电影导演给出了解决虚伪的方式,也就是作家对琪琪讲的,“战胜虚伪,并不是要真的去死,而是真正诚实的活下去。”

当欲念、烦恼在左右我们每一个念头与行动,我们所在的大环境——社会更是强化着这一切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自由的,真正诚实的看到自身的欲念与烦恼,勿以短视、自私、世俗的原因来生活,当我们从所谓社会流行的各种“主义”、“观念”中解放出来,包括从自己因此而诞生的执着中解放出来时,才能体验到自由,活出我们的独立时代。

责编:李思佳 编辑:陈心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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