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艺术家 | 黄渊青：光芒闪现时，与“真相”偶遇

编者按

Editor's Comment

在 AI 技术冲击艺术领域的当下，黄渊青坚持艺术的核心是“人性的温度”，相较于缺乏情感与生命痛感的 AI 生成图像，艺术的价值在于个体对世界的独特感知与创造性回应。这种立场既是对技术异化的反思，也是对艺术本质的坚守。

对于黄渊青来说，“真相”只能偶遇，无法捕捉。黄渊青的创作根植于书法传统，融合篆刻、音乐等多重艺术形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行动者的逻辑”。他视线条为“古琴般的抽象”，色彩为“和弦的纠缠”，通过材料的触感差异，营造出视觉与心理的复合体验。这种跨媒介实践，既是对传统文人艺术的当代转化，也是对西方抽象语言的个性化回应。他常将作品搁置多年后反复修改，通过覆盖、涂抹、重组，让画面在“破与立”中生长，形成“时间的叠加”。这种“试错”策略不仅是对完美主义的抵抗，更是对创作中偶然性的接纳，正如他所说：“画面自身会提示它的走向”。

“年度艺术家”个案研究

黄渊青

Huang YuanQing

光芒闪现时，与真相偶遇

WHEN LIGHT FLASHES, AN ENCOUNTER WITH "TRUTH"

2017-2021-1

布面丙烯油彩

200×170cm

2017-2021

试错，是激发好奇心的办法

TRIAL AND ERROR:

A WAY TO SPARK CURIOSITY

库艺术=库：今年库艺术年度学术主题为“选择真理”。您曾提到“绘画是接近真理的一种方式”，这里的“真理”是否指向某种超越语言的存在？您的创作是否试图让“真理”在即兴的笔触中自我显现？

黄渊青=黄：真相是无法捕捉的，是偶遇的，换一个角度，换一个空间，你看见的事情就不一样，你感受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所以什么是真相呢？当作品中各种能量相聚和你本身的某种感受的偶遇，闪现光芒的时候，我似乎遇见了“真相”。

2024-6

200×170cm

布面油彩

2024

库：您认为艺术的本质是“让作品自然生长”，追求一种超越理性与感性的“真相”。这种“真相”是否与哲学或宗教中的“真理”概念相关？在创作中如何平衡直觉与理性以达到这种状态？

黄：面对空白的画布，第一笔就是自然自发的，然后是一次次判断的累积和叠加，最后形成作品。在作品形成的过程中，你是专注于每一笔的，和每一笔给你的反应的。有时是很快作出反应，就像拳击手，你不会去在意自己这笔是理性的，那块是感性的，这一笔和那一种关系，是你个人的价值观和画面的召唤。我画画的方式，是让作品自然生长，不去强迫和干涉，我所做的是等待，然后作出反应。

2024-13

布面油彩

150×175cm

2024

库：您反复修改作品的“试错”过程，是否是对“完美真相”的否定？这种“未完成性”是否暗示真理本身是流动的？

黄：作品完成了，还有开放性，这是一种绘画最好的状态。有时看上去似乎很完美，因为过度，其实已经死掉了。修改作品，是作品的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没有说出这张画自己的话来。修改，同时增加了一个时间的维度，有一种时间上的厚度。试错，是在刺激习惯，制造可能性，有意改变经验的方式。想知道为什么这样就不可以？艺术是顺利的，那是凭着习惯和经验。时间一长，容易缺乏专注力，缺乏内在的力量。试错，是激发好奇心的办法，不知所措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怎么回事。

2024-9

布面油彩

200×170cm

2024

库：您强调“手感”的重要性，认为“智识必须通过手感才能实现”，这是否意味着艺术的本质是身体经验与理性思考的共生？

黄：身体的经验和思考是同样重要的。身体的经验是动作、反应和感受力。思考是和知识、推理和逻辑有关系。这两个东西是同时存在。手的经验包涵了思考，或者说手，在画画的时候是思考的，同时在感受和觉察。

中国表现2024 黄渊青作品泰美术馆

“繁华” 黄渊青展览现场宝龙美术馆 2024

库：在展览《行动者的逻辑》中，展示了您大量未完成的手稿。这些“过程性”痕迹是否暗示艺术的本质并非结果，而是行动本身？

黄：在“行动者的逻辑”个展中，展览了一部分手稿。是记录想法和试验留下来的痕迹。直接，短促，可以看见行动的过程。对我来说，过程和结果是同一回事情。一个判断，形成一个的结果，再持续引发后面的判断。形成大的结果，如果作者认为结束了，就是作品完成了。而理论上是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的，所以结果也是过程，或者是行动过程的一个截面。

2024-4

200 × 170cm

布面油彩

2024

库：您强调艺术的核心是“人性的温度”，而AI技术正挑战艺术的原创性。在您看来，人类艺术的不可替代性究竟源于何处，是身体经验、情感痛感，还是其他？

黄：AI，没有成功的喜悦，没有失败的挫败感和痛苦。AI本身缺乏一种原动力。AI没有人类具有的情感或者意志和反应。我们人类的感觉或者创造，是基于之前的人类文明世界之上的。但AI的出现完全可以把这些全部都包括进去，并且通过学习超越人类已知的经验和知识，创造出一种新的文明。所以。人能够做什么？艺术能够做什么？AI存在之前和之后艺术有什么根本的差异？艺术中的许多部分，都会在未来被AI取代的。人的意志、人的感情和身体的感受反应，也会被AI深深影响而不自知，但是无法被取代。

2024-5

180×180cm

布面油彩

2024

树是天上的根，根是地下的树

TREES ARE THE ROOTS IN

THE SKY, ROOTS ARE THE

TREES UNDERGROUND

库：您的作品融合书法、音乐与抽象绘画，这种跨媒介实践是否在重新定义“艺术的本质”？

黄：书法、绘画、音乐这三种艺术是用不同媒介说着各自语言，本质上相通。对于我来说，它们之间是相互触发的，相互作用的。并且成为感受，知识，和思维的一个部分。当你在绘画的时候，音乐或者书法的体会如期而至，是你血液里的东西。好像一棵树的根系，延展到不同的地方，吸收不一样的营养，越多越好，看事物看艺术也是角度越多越好。我的绘画，是生活在此时此地的人，对今天的文化和生活的感受，也是对历史文化和艺术的一个反应。

2024-1

布面油彩

400×300cm

2024

库：有评论者认为您的创作是“绘画的解放与解放的人性”，您是否认为艺术的根本使命是解放人性？这种解放如何通过抽象语言实现？

黄：绘画的外在的可见部分，是创造和探究画面。绘画的内在，取决于作者能否诚挚地探究作者本身，自己的内在世界。这两面是双向同时生长，互相影响的。作品的质地是双向同时生长的结果。泰戈尔说，“树是天上的根，根是地下的树”

2023-8

布面油彩

150×134cm

2023

库：作为中国抽象艺术的代表人物，您如何理解艺术家在全球化语境中的文化责任？是否需要主动构建“东方抽象”的叙事？

黄：我没有想过这种“文化责任”。艺术是一个从你个体出发的一个深挖掘的工作，如果这个能够做的好的话，那就可能和人类的情感、精神连接在一起。你生活的地方，你在一个文化系统里面生长，都会留下印记。你今天怎么看它，你怎么批判它，你怎么体会它，这些都成为你的作品的一部分，并自然地在作品中会显现出来。我没有构建“东方抽象”的意愿。

2024-10

200×170cm

布面油彩

2024

库：您的作品常被视为传统书法的当代转化，这是否暗含了对文化断裂的修复意图？艺术家是否应承担“文化传承者”的角色？

黄：我是从小痴迷于书法的，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停止过实践，好奇心一直在。八十年代后期，和西方的现当代艺术碰撞产生了回响，自此打开了一条自己的路。我无意于修复文化断裂，或者做一个文化传承者。但相信文化传统是活的，有生命力的，可以鲜活在今天的艺术里闪光的才是传统的价值。

2023-6

布面油彩

170×200cm

2023

库：您认为艺术家的创作是否必须回应社会现实？抽象艺术如何与具体的社会议题对话？

黄：举个例子，抽象艺术的实践是伴随着改革开放而来的，现在回过头去看，特别明显，在上海那个时候是自发产生的，是对社会的反应和呼应。艺术家是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就是觉得他自己要这样做，就像春天到了，草木同时生长。艺术家关注事物和现实的不同层面，作出各自的反应，没有统一的方向，也没有统一的反应。不同质地，多元化的艺术，汇聚起来，形成时代艺术的面貌，回应了一个多变的社会现实。

2009-2024-1

布面丙烯油彩

230×190cm

2009-2024

库：您认为艺术家在当代社会中的核心使命是什么？是提供审美体验、批判现实，还是如您所说“让不可见之物可见”？

黄：我不知道什么是艺术家在当代社会的核心使命。艺术家是一个个体，他可能的贡献就是独立的判断和思考，诚实地对待自己和作品，说出他的感受。可以是提供审美体验、批判现实，也可以是“让不可见之物可见”。

2024-7

布面油彩

175×150cm

2024

库：您的作品往往历经多年修改才完成，这种“慢创作”在追求效率的当代社会中如何自处？时间是否成为衡量艺术价值的重要尺度？

黄：作品完成的时间长短不是评判艺术价值的尺度。我的“慢创作”，是因为作品存在的问题，一时无法解决，只有等待时机来临。我总是想，大不了毁掉吧！这样就不怕冒险。不同时间的介入，把不同想法带入到过去的作品中，并增加了时间的维度，会引起新的问题，这些都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这样的工作方式就比较慢，不是我的选择，是不得不。还好，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