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陶立舞俑,东汉(25~220年),成都博物馆藏。


相和歌俑,汉(公元前202~公元220年),河南博物院藏。本文图片均由成都博物馆提供


五音孔陶埙,商(公元前1600~公元前1046年),河南博物院藏。


大晟编钟,宋(960~1279年),河北博物院藏。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成都自古以来便是一座音乐与文化交相辉映的城市,这些千古传颂的诗句便是最好的证明。

近日,“锦城丝管:和合共鸣的音乐成都”特展(以下简称“锦城丝管”特展)在成都博物馆开幕。250余件/套珍贵的音乐文物汇聚一堂,再次“唤醒”了这座城市悠久的音乐记忆。

展览以时间为线索,从新石器时代的音乐萌芽,到夏商时期的歌舞娱神;从西周礼乐制度的完善,到春秋战国的礼崩乐坏;从秦汉大一统时期的乐与政通,到明清时期的民间音乐繁荣……不仅展现了成都平原及其周边地区在中国音乐史上的辉煌篇章,更呈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区域音乐文化发展画卷。

鹤骨清鸣·青铜回响

远古蜀地的礼乐初啼

莽莽苍苍的上古时代,是怎样的声音最早在华夏大地响起?

展厅入口处,观众第一眼看到的展品便是被誉为“中华第一笛”的贾湖骨笛。上世纪80年代,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近30支骨笛。经鉴定,这些乐器全部是由鹤类尺骨制成,是迄今为止中国发现最早、保存最为完整的管乐器。此次展览执行策展人张宝琳介绍,虽历经久远,眼前的这件七孔骨笛展品犹可吹奏出完整的下徵调七声音阶。“它是远去的仙鹤留在世间的清鸣,也是我们的祖先,以音律为信,敬畏自然、歌咏生活的见证。”

先民们在劳作之余,以石击节、以歌抒怀,孕育出原始音乐。而在成都平原这片族群交融、文明荟萃之地,音乐的呈现形式更是丰富多样。

展品中,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鹰形铃、花蒂形铃与兽面铃,堪称古蜀音乐文化的象征。这些青铜铃造型奇绝:鹰形铃展翅欲飞,喙部微张似在啼鸣;花蒂形铃如含苞待放,纹饰细腻如丝;兽面铃则怒目獠牙,充满威严。张宝琳介绍,在古蜀人的祭祀仪式中,祭司摇动铜铃,伴随鼓点与舞蹈,会营造出迷离的“通天”氛围。

展柜中的广汉石磬与金沙石磬,则是巴蜀地区“礼乐制度”的见证。早期的石磬为“特磬”,单独悬挂,敲击时发出浑厚的单音,常用于祭祀乐舞的节奏强化。及至西周,周公制礼作乐,“编磬”也应运而生。如展品中河南出土的春秋编磬,九件一组,最长者56厘米,最短仅23厘米,按音高排列,可演奏复杂旋律。受中原文化影响,巴蜀大地也涌现了不少建制化的乐器。展品中,出土自重庆涪陵区小田溪墓的9件编钟便是明证。“古人常常以‘金声玉振’形容编钟与编磬的合鸣,这些乐器是‘礼’的化身,作用在于节制人心,调和秩序。”

而到了战国时期,巴蜀大地战火纷飞,军旅乐器成为战场上的主角。据史料记载,巴人“歌舞以凌殷人”,战场上錞于与铜钲交替轰鸣,指挥军队进退。展品中的一件虎钮錞于,老虎怒目咆哮,仿佛仍能听见它曾在战场上激荡的杀伐之音。而罗家坝出土的水陆攻战纹铜豆上,生动再现了战国士兵在钟鼓声中执戈冲锋的场景——音乐不仅是礼的载体,也是征伐的利器。

丝路驼铃·胡汉共舞

交融千年的乐章

秦汉时期,随着大一统的完成,乐府制度得以确立,音乐也成为“礼乐治国”的重要工具。成都作为汉王朝经略西南的重要据点,中原礼乐与巴蜀本土文化进一步深度交融。展览的第二单元,着重展现了这种融合的历史进程。

展板上,陕西出土的秦代乐府钟铭文清晰,音调精准,见证了礼乐制度规范化的重要时刻。而展柜中陈列的几件来自中原的绿釉陶望楼、陶戏楼尤为引人注目:楼阁层叠,乐俑或吹奏汉笙,或擂打胡鼓,衣袂飘飞间,中原正音与异域节拍完美交融,生动再现了乐与政通的和谐图景。

随着中原礼乐通过官制与移民传入蜀地,成都以其开放包容的文化底蕴,将礼乐制度与巴蜀巫祭传统相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乐与政通的区域文化。展品中,成都平原出土的东汉陶抚琴俑与击鼓俑,造型典雅,动作庄重,展现了礼乐教化在蜀地的广泛传播。长袖舞、盘鼓舞等表演融合了杂技与武术,折射出成都“乐观风俗”的市井活力。左思《蜀都赋》中“巴姬弹弦,汉女击节”的盛景,通过一件件陶俑、画像砖得以重现:东汉彩绘吹箫男俑笑容可掬,灰陶弹琴伎乐俑低眉信手,仿佛穿越千年时光,依然在诉说蜀地的包容与创新。

魏晋南北朝时期,民族迁徙如江河奔涌。成都浆洗街成汉墓出土的陶吹哨俑,造型粗犷,乐器形制透出西北氐羌的游牧气息;来自成都金堂的胡人面具,则定格了西域乐舞沿商道传入蜀地的鲜活瞬间。

展板上,一幅东汉“襄人舞蹈”画像砖引人驻足:舞者身姿矫健,长袖如虹,胡汉乐工共执笳、角、排箫,金戈之声与丝竹清音交织,演绎出“戎华兼采”的激昂韵律。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让观众更直观地感受“梵华共奏”的时代盛景,主办方特别打造了一个数字石窟——云冈石窟第12窟。窟内壁上,乐伎击鼓敲钟,琵琶抱怀,舞姿曼妙;北魏石雕帐座下,琵琶、鼓、筚篥等乐器并置,纹饰融合了西域与中原的风格。配上恢宏壮丽的丝路音乐,观众仿佛穿越千年,行走在茫茫丝路。

霓裳羽衣·词韵倾城

盛唐锦城的璀璨乐宴

从宫廷雅乐到市井俗音,从胡汉交融到诗词相和……在中华文明的璀璨星河中,唐五代时期的成都宛如一颗明珠,以“音乐名都会”之姿闪耀千年。展览第三单元用一件件珍贵藏品编织出一曲跨越时空的盛世长歌,揭开成都作为古代音乐文化中心的辉煌篇章。

本单元展品中,来自西安博物院藏一组唐代胡人乐伎玉带板尤为惊艳:吹笛、击鼓、播鞉牢的胡人形象栩栩如生,西域服饰与中原工艺完美交融。这些巴掌大小的玉雕,也印证了白居易笔下“堂上坐部笙歌清,堂下立部鼓笛鸣”的大唐盛景。

此次展览中,唐代雷氏家族巅峰之作——落霞式“彩凤鸣岐”七弦琴首次亮相成都,成为全场焦点。此琴相传为唐代的蜀中名家雷威所斫制,是大唐盛世荣华景象的见证。“彩凤鸣岐”七弦琴音柔韵长、圆润细腻。史载雷威所生的雷氏家族“世擅斫琴”,其制琴技艺冠绝天下,李白笔下“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的“绿绮”琴,正是雷门杰作。千年过后,“彩凤鸣岐”重回故土,仿佛与杜甫笔下“锦城丝管日纷纷”的盛景遥相呼应,诉说着成都作为文人音乐圣地的千年风雅。

唐五代的成都以音乐为纽带,在战火纷飞中守护文明火种,于文化交融间开创新声。前蜀皇帝王建永陵地宫中,一组“二十四伎乐”彩绘浮雕堪称国宝。多名乐伎盘坐奏乐,舞者翩跹,20种乐器琳琅满目:琵琶婉转、筚篥悠扬、羯鼓铿锵……这支“地下宫廷乐团”不仅再现了晚唐宫廷乐舞的恢弘气象,更印证了成都对盛唐音乐精髓的完整传承。其乐器组合融合胡汉,既有西域龟兹乐的激昂,又有中原清乐的典雅,堪称“华夷同音”的绝佳缩影。

而出土于后蜀重臣赵廷隐墓的36件乐舞俑,则生动刻画了五代成都的市井音乐图景。展厅里的7件乐俑手持横笛、鸡娄鼓等乐器,组合恰如《新唐书》所载俗乐“立部伎”,展现了音乐从庙堂流向民间的鲜活脉络。其中“击羯鼓俑”动态逼真,仿佛鼓点仍回荡在锦官城的街头巷尾;而“花冠女舞俑”身姿曼妙,印证了柘枝舞从健舞转向婉约的审美变迁,折射出乱世中成都对艺术之美的执着坚守。

在唐五代时期,音乐创作总与诗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蜀赵崇祚编纂的《花间集》,是中国首部文人词集,收录温庭筠、韦庄等18位词人的500余首作品。这部诞生于成都的文学作品,将巴蜀民歌的清新与宫廷燕乐的华丽熔于一炉。书中“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等名句,不仅是文人诗乐相和的见证,更推波助澜,让成都成为宋词兴起的摇篮。展览中展出的明代刻本《花间集》,墨香犹存,游客在展厅吟咏间仿佛听到当年锦江畔的丝竹声声。

百戏争鸣·五腔共和

宋元以来的繁荣景象

步入展览的第四单元“万家竞声”,观众将目睹宋元时期剧曲俗乐的繁荣景象。四川,作为西南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孕育了独具特色的音乐艺术,并以开放和包容的态度,成为南北文化交流的肥沃土壤。

宋代词乐的繁荣,得益于制度和文人的双重促进。展柜中展示的大晟编钟(河北博物院藏品),以青铜材质记录了北宋雅乐的规范,其深沉的音色曾响彻宫廷礼乐,体现了大晟府“审视古调,创新乐”的职责。四川大学博物馆所藏的“龙璈”琴(北宋时期),其精致的造型和清晰的音韵,证明了蜀地文人“以琴会友”的高雅传统。

苏轼,这位四川眉山出生的大文豪,以豪放的词风打破了婉约的束缚。展品中,眉山三苏祠博物馆藏的元刻本《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似乎在字里行间展现了“坡仙”“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情怀。而遂宁王灼在《碧鸡漫志》中系统地整理了词曲的源流,推崇苏轼“指出向上一路”,成为研究宋词和宋代音乐的重要文献。

“层楼复阁,弦索夜声”,宋代四川的勾栏瓦肆中,杂剧、说唱、歌舞等竞相表演。一组来自四川泸县的戏楼乐舞石刻,展现了勾栏中戏剧表现场景。同样来自泸县的舞蹈石刻,舞者手持莲花,姿态优雅,乐队笙箫共鸣,将蜀地“俗好娱乐”的风气体现得淋漓尽致。

明清时期移民入川,催生了“五腔共和”的川剧艺术。成都博物馆藏的川剧绣剑,作为川剧表演的主要道具,把观众拉回到了辗转腾挪的戏曲舞台。而川剧传统特色盔帽——耳不闻,用方斗状、耳幞等符号语言,展现了戏剧角色不听谗言的人物形象,继承了宋代杂剧的符号传统。

四川清音与川江号子,展现了普通百姓的生命力。来自成都博物馆的金质奖章、证书、纪念章,见证了歌唱家李月秋带领四川清音走向国际舞台的“高光时刻”;来自四川博物院馆藏双龙焰铜钹,其声震撼川江,仿佛仍在讲述船工“一领众和”的奋斗岁月。

从宋词的雅致到市井的俗乐,从杂剧的兴衰到移民的融合,音乐在川人的生活中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些展品不仅是艺术的承载,更是千年蜀地开放、创新精神的见证。它们讲述着:天府之国的历史,就像长江之水,百川归海,永不停息。”执行策展人原媛表示。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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