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督导老师是付丽娟老师。

*本期督导内容来自曾奇峰心理工作室-有弥联合心理咨询师内部团督,经过改编,隐去了来访者的个人信息,督导文章主要用来交流与学习。欢迎投递简历加入有弥联合心理,参与我们的内部督导。

有句俗话叫“人心隔肚皮”,形容一个人真实的想法是表面看不出来的,也暗指人是很懂伪装的。有时难免也会思忖,也许成年人这个身份本身,就是最大的“伪装”。

有的人很简单,生活简单、人际关系简单,不用太多信息旁人都能想象他的生活是怎样的。这种简单也透露着稳定、在轨道中运行的感觉。相反,有的人似乎很难懂,他的生活铺陈开来,几千上万字都有些说不清楚。仿佛生活中不断在发生不寻常的事,起起伏伏、动荡不安。

这种难以理解,或者复杂动荡的生活,或许就是在成年人这个身份的掩护之下,潜意识里对早年经历的重现。也就是说,有些人,有些事,在成年人身份上难以理解,但如果我们把主角换成一个小孩子,把故事里的元素置换到孩子的世界和孩子视角中,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碎片般的人‍‍‍

在督导开始前,组员已经阅读过数千字的案例材料,督导开始时咨询师会再次呈报一些补充的材料。即使如此,组员们依然提了很多问题,询问与来访者有关的种种细节。来访者带来了冗长复杂的内容,咨询师整理、加工,再添上自己的理解,试图向组员展示来访者的外在与内在,可即便如此,似乎仍有一大片迷雾挡在眼前。

一轮的提问与回答,依然让大家看不清来访者的“模样”。付丽娟老师请咨询师描述一下来访者的外表,却依旧有一些无法靠近的感觉。

来访者的经历其实并不离奇,那些议题依旧是太阳底下的事,并不算新鲜:早年动荡的家庭关系,以及成年后的亲密关系中的冲突。但似乎就这两个部分就填满了整场督导的空间,甚至来不及展开整幅画卷去看来访者其他的关系和生活。

整个小组内的好奇、不解、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好像看不太清晰,这一切都感受最终落在一个关键词上——分裂。

付丽娟老师说,来访者呈现出的生活状态,以及一段段的经历和这些经历之间无法衔接的断档,是在描述一种“去整合”的部分。无论是来访者的经历还是生活状态似乎都处于动荡不安中,无法在某个位置上安住下来。咨询师和来访者也都感到在面对真实的对方时更能接近自己的情感,但如果是线上咨询,似乎很难靠近自己和对方。而这些部分很可能是来访者内在分裂的外化。来访者把自己的内在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可接触的,一部分是很难接触的。

来访者在咨询中是很配合的,也很积极主动,能调动自身的功能参与到咨询中,会让咨询师感到来访者想要做一个“好来访者”。于是这个很难接触的部分,或许不仅仅是通过防御和阻抗在表达,也在用让人感到难以理解、难以琢磨来将自己不想被探究的感受保护起来。

把不想让人接触和理解的部分隔离起来,本身也是在控制他人与自己靠近的距离。在和咨询师的关系里,来访者也在很隐蔽的控制着。来访者不断变动的生活状态,会使咨询以来访者期待的方式和节奏推进,时而线上咨询,时而面对面,而这也在表达一种潜在的分裂——将可接触的部分投射在面对面的咨询里,而将不可接触的部分投射在线上的咨询里。

真实的面对面时,来访者能够谈论自己,甚至能够深入地谈论自己的体验和经历。但更深一层的体验,更核心的痛苦,比如那些来访者在早年经历中受挫、无望、孤单的体验,看到身边环境的变化,养育者的变更带来的糟糕体验,这些满是痛苦的部分或许被关在了线上咨询的空间里。因为这些痛苦是不可接触的,无法面对和消化的,它们被来访者潜意识地分裂了出去。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组员会感到来访者的生活和体验是有些断裂且难理解的,缺失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就像内在体验被切成了一段段不同的碎片,而这些碎片也无法在他人的理解里被拼装起来,因为还有一部分的碎片被藏在了不可接触的空间里。

此刻,包括咨询师在内的组员们,对来访者的好奇、询问,似乎认同了从这些经历和故事里折射出来的来访者的某些感受。大家都变成了一个很为孩子操心的母亲,关心每一段经历的细节,想知道在这个“孩子”的外在和内在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的母亲,指的是孩子成长的整个环境。组员们认同了一个操心的母亲,但在孩子的体验里不仅有为自己操心的好母亲,还有一个让自己受挫、抛弃了自己、给自己带来很深的伤痛的坏母亲。这个坏母亲在哪里,似乎在咨询工作中还无法触碰到来访者内在的坏母亲。付丽娟老师说,去接触到这个让来访者受挫的母亲,是很重要的工作。


图为付丽娟老师在给公司咨询师做内部督导


更有破坏能力的成年人

如果说小孩子表达无法言喻的内在痛苦时,会让自己生病,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种破坏的力量更多是指向自己的;那么成年人的不同或许在于成年人拥有了破坏关系的力量。他们在外化或者活现内在痛苦时,已经具有将破坏的部分放置在关系中的能力和力量了。

比如,见诸行动地把早年痛苦转移到自己当下的亲密关系中,用行动化的方式与伴侣分享自己的痛苦;或者把自己的关系搞得很糟来重复体验某种痛苦。

通常,人们会在情感上感受到某种威胁时,使用行动化的方式来防御,这是一种体验到某种情绪后未经思考和理解,直接转化为行动的较为原始的防御方式。对小婴儿来说,威胁是不分种类和等级的,饿了吃不到奶和强烈地震带来的威胁感受很可能是一致的。小婴儿对负面情感体验是无法理解的,他们能做的只有大哭、尖叫、手脚拼命舞动或者想把拳头塞进嘴里这些行动化的表达。

因此,当咨询师观察到来访者的反移情见诸行动时,需要思考来访者内在感受到了怎样的威胁,是什么引发了来访者的行动化。咨询师的不在场,或者说咨询师休假,是会引发来访者内在动荡的很常见的因素。

案例中的来访者,有几次重要的行动化的事件,都发生在咨询师不同时间的休假时。这些事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生活里的重要事件,在咨询师休假期间,这些事十分突然的发生了,并且非常迅猛地迎来了惩罚性的后果。等到咨询师休假结束,再见到来访者时一切事情都以糟糕的结果尘埃落定了。

在这里,你可以停下来试着想象一下,假设你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已经建立起了一段稳定的长程咨询的关系,在你休假结束后来访者告诉你:“我没忍住诱惑去赌球,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都输光了,即将结婚的对象因为这件事也跟我闹掰了,这些事让我情绪不好影响到工作,工作上的事也一团糟。现在结果就是这样了”,你会有怎样的感受?

咨询师会体验到很挫败的感受,这些事以很突然且猛烈的方式迎来糟糕的结局,并且已成定局似乎没法逆转了——重要的关系突然分崩离析了,重大的打击之锤突然降临,把来访者生活的沙盘砸碎了。也许对咨询师来说,好像很难再对这个部分做任何修复性的工作,这是一种很挫败也很绝望的感觉。

有组员提到内疚的感觉,会担心如果自己是咨询师,自己的休假会不会给来访者带来难以消化的焦虑和创伤性的感觉,迫使来访者在自己的关系里行动化,导致了这些糟糕的后果。咨询师会担心是自己搞坏了来访者,也会对这一切感到内疚。

付丽娟老师谈到,弗洛伊德有一篇论文中讨论了内疚是源于想象层面的攻击。在内疚之下,存在非常多的攻击性的幻想。来访者在咨询中的配合,以及积极地展现好的部分,很可能也是在防御着潜意识里的攻击。或者说,在来访者的内在的某个部分,攻击性的幻想是非常活跃的。而咨询师体验到的内疚,很可能是来访者感受到投射。来访者在自己的关系里有大量潜在的内疚体验,这也意味着背后隐藏了大量的攻击的幻想。

早年经历的一系列创伤性的体验,会让孩子积累很多挫败、愤怒的感受,也会有强烈的攻击的愿望。对关系的攻击,对环境的攻击。成年后在关系里体验到多少的内疚,背后就有多少未被表达的攻击幻想。这些攻击性的愿望很多时候是在意识之外运作的,并且是静止的,需要被小心地掩藏好,用自己好的表现和好的功能来掩盖起来。但在体验到强烈的情感威胁时,这些攻击和破坏的部分会跑出来,以行动化的方式破坏自己的关系和生活。


用“失去”感受“失去”

有时,潜意识的运行轨迹是非常反常识的。我们以为每个人都会对快乐、幸福、圆满、完整充满憧憬,每个人都会追求这些美好的体验。但在潜意识的运作下,我们却会反过来,人为制造困难,阻止自己去体验这些美好,甚至创造各种情境让自己体验相反的痛苦与分离的感受。

这是一种重复。但仅仅谈到重复,也是很概括的。小孩子天然有对环境和重要客体依恋的需要,最重要的环境就是自己的家,最重要的客体就是自己的养育者。孩子、爸爸妈妈构成一个完整的家的意象。如果这个家突然破碎了,其中一个养育者离开了,或者去世了,都会给孩子带来很强烈的丧失和分离的感受。在来访者的内在体验里,很可能存在一种非常矛盾的部分,那就是早年那种“失去”的体验,无法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被触碰到,只有当关系里再次上演破裂、分离,才能触碰到自己内在很深的失去的感觉。

我们不可能真的与自己的伤痛彻底隔离,甚至因为创伤的影响,有时待在好的体验里时反而令人不安,会想要去触碰一下伤口,确认一下曾经受伤的体验还在那里,还没有消失。同时,在小孩子的体验里,当破碎和失去到来时,或许孩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强烈的依恋需要。成年后,来访者在关系进展顺利时,或许是感受不到自己与依恋对象之间的爱的感觉,也感受不到这种依恋的存在,只有当关系破裂,失去的体验再次降临时,才能于痛苦中重新感受到强烈的对依恋的渴求。

有部纪录片《徒手攀登》,男主角亚历克斯,他大脑中处理情绪反应的杏仁核与常人不同,他需要的刺激强度远远超于常人。比如过山车、恐怖片,很容易使普通人的杏仁核有反应从而产生情绪,但对亚历克斯是无效的。这种在生活中的“无感”,对亚历克斯来说如同行尸走肉。当他接触无保护的徒手攀岩后,在强烈的死亡威胁里,他的杏仁核开始工作了。而这样强度的体验使他感到刺激,也感到自己正活着。

去触碰死亡的边缘是为了能感到自己正活着。破坏关系,使伴侣离自己而去,在关系里抛弃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感受对依恋的需要,感受对伴侣的爱和需要。用疼痛使自己有反应,让自己能离生而为人的鲜活反应近一些,这种感受既复杂又感伤。

这样的行为总让人感到矛盾。其实想要美满稳定的关系,但无意识里会破坏关系,用重复体验痛苦来靠近自己的感受。这些矛盾之处恰恰就是来访者内在分裂运作的结果。来访者的外在现实与内在的无意识之间是断裂的,毫无关联的,来访者无法启动自己的内在去理解自己的生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与过去的经历和情感体验之间有什么联系。外在和内在的分裂,使来访者无法整合自己的经历与情感,这些事被剪辑成一个个独立的片段,来访者也无法意识到自己是怎样创造了自己当下的现实。

也许在来访者的体验里,自己一直是被动的,被迫迎接种种结果,生活里好像有什么推着自己一步步陷入泥潭中。殊不知这一切是无意识的手段,是早年经历的那一切在自己内部塑造的某种模式在运行。来访者无法在现实层面去思考,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付丽娟老师谈到一个人的自我功能。如果说每个成年人心里都有一个内在的小孩,这个小孩一定是有愿望的,而这个成年人需要调动自己的功能来满足小孩的愿望。但是,来访者的内在是一个受到创伤的小孩,受到创伤的小孩除了有天然的想要好体验的愿望,还会有要重复创伤的愿望。面对两种冲突的愿望,成年人会将自己的自我功能朝向哪一边?是朝向积极的美好的愿望,还是朝向重复创伤的愿望?显然,来访者将自己成年人的自我功能,无意识地朝向了重复创伤的愿望。

这是一种很深的矛盾和冲突,需要对来访者解释出来:

“一方面你内在的孩子很想要一个圆满美好的家,希望家里的每个人都能在自己身边,这是你的内在非常重要的愿望;但另一方面好像你内在的小孩想要重复去体验过去的伤痛,并且想要重复过去伤痛的动力比实现那个美好的愿望还要强烈。”

正如此前所说,来访者现实的经历和内在体验的断裂,以及这些部分就像一个个碎片一样散落在内心深处,这对咨询来说,最终的方向一定是指向整合,指向这些碎片能被聚拢、拼凑成一个整体。但在这个最终的方向之前,仍有许多工作要做,无论是和来访者一起慢慢靠近那个内在受伤的孩子的部分,还是帮助来访者理解现实与内在之间的联系,亦或是对来访者内在的分裂和控制有更多的理解和干预等等。

这是一条由理解搭建起来的长路。而督导里呈现出来的不可理解、不可靠近,也非常有意义,看到了来访者内在的断裂。并且,如果说来访者的内在是一片片的碎片,督导就是借助一整个场域,集合一群人的头脑和情感来共同理解一个人,每个组员都在尝试理解自己捕捉到的碎片,这些理解聚合在一起,或许能帮助咨询师走向来访者内在的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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