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上》中,谢天成是花街水运的扛把子。作为生在运河畔、长在运河中的运河儿女,谢天成与邻居们买船跑运输、专注洪淮线,成为了共同富裕的模范。
谢天成人缘好、讲义气,有吃苦的精神,有跑船的经验,更有敏锐的头脑,因此,在运河水运的黄金时期,花街人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成为了最早的弄潮儿。
有了前期积累的资本和成功的经验,谢天成在世纪之交决定买千吨大船、扩大运输规模。此时的谢天成,昂首阔步、意气风发。按照他的设想,买船虽然资金投入大、回本周期长,但是只要自己能吃苦、敢打拼,两年就能回本,此后就是纯赚。
只是,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在谢天成买大船、上规模时,股东内部就曾出现过不同的声音。当时,邵秉义、周宴临就曾对买大船的思路并不认可。
作为餐厅老板、淮扬菜大师,周宴临是个有眼界、有见识的人。他说,京沪高速公路就要全线贯通了。高速路的快与大运河的慢,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物流运输行业迭代、日新月异的背景下,内河航运遇到了空前的挑战。
在千帆竞逐、百舸竞流的黄金时代,周宴临已经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作为船老大,谢天成对于周宴临的担忧并不认可。此时的他,雄心万丈、信心百倍。他说,上海二十层以上的高楼建设计划已经排到了2008年;他又说,江南造船厂的订单已经饱和了;他还说,凭自己的经验,仅仅一条洪淮线就能养活大家了。
在电视剧《漫长的季节》中,王阳曾写过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两句,“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尚不知情。”
在惯性思维的作祟下,谢天成对运河航运的前景充满信心。谢天成指点江山、旁征博引,眼前仿佛是遍地的黄金。彼时的中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极速狂飙,但是这场基建狂欢注定不属于谢天成这样的运河儿女。
市场的蛋糕虽大,但是谢天成这样的个体散户船却并无参与分配的资格。公路运输的快速、便捷、高效直接拿走了蛋糕的一大半;而在内河航运市场内部,在行业集中度提升、头部航运企业崛起后,谢天成们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
于是,当岁月的车轮驶入2007年,谢天成再也没有了以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日常贪杯、习惯买醉,无法面对江河日下的船运,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谢天成跑船跑得越多,就越是不能看到危机。他有一种天生的运河情结,所以始终不能够跳出运河看运河。
而周宴临、邵秉文们虽然看出了桨声灯影下涌动的暗流,但他们或是花钱买老人家开心,或是不愿意被人看不起,最终只能被动跟投、继续投入。
人类的本质就是羊群。为了防止被别人排挤、被他人视为异类,只能逼着自己去融入群体、变得合群。
在买大船之前,邵秉文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人都是群居动物,社会属性排在第一位,这就导致了个体明明知道这个群体选择他是错误的,但是为了不离群索居,所以说被迫跟着这群体一块选错误的。”
为了不被群体边缘化,众人只能被裹挟着继续上项目、买大船。
不幸的是,船再大,也挡不住时代的潮流。谢天成千吨大船,看似承载了花街人的致富梦,实则将众人带入了泥潭。最终,时代的温水煮熟了跑船的青蛙。
对于谢天成的遭遇,剧中曾有处小细节值得细说。
在《北上》中,曾两次出现过高三历史课堂的画面。第一次的历史课,老师讲述的新航路的开辟;第二次的历史课,老师讲述的则是工业革命。
这两处场景,初看平平无奇,细品却是满满暗喻。
在人类的历史上,新航路的开辟具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哥伦布、迪亚士、麦哲伦们的地理大发现,打破了全球各地之间的封闭和孤立,也推动了海外扩张和世界市场的形成。
新航路的开辟离不开轮船,谢天成们的发迹同样离不开航运。他们的成功,既有个人的奋斗,更是历史进程的必然。在时代的红利面前,谢天成才会赚得盆满钵溢。
新航路的开辟,让西班牙、葡萄牙成为了最早的殖民帝国;大运河的繁华,为谢天成、周宴临们点燃了脱贫致富的梦想。
然而,时代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灭你。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让谢天成告别了最好的时代,见识了最坏的时代。在慢节奏的运河水运被时代抛下时,所有人都想着弃船登岸、寻找新的蓝海,只有他宁可沉船、不愿上岸。
这一幕像极了西班牙、葡萄牙的境遇。他们凭借着地理大发现,率先在亚非拉地区跑马圈地,建起了殖民帝国。而英国,作为后起之秀,凭借着工业革命实现了弯道超车,最终成为了庞大的日不落帝国。
英国与西班牙,工业革命与新航路的开辟,看似与谢天成们很遥远,然而只是披着不同外衣,故事的内核完全相似。
在第二次的历史课上,老师特意说了这样一句话——工业革命是重点。就像高速公路打败了运河航运,代表着先进方向的工业革命才是时代和命运的必然选择。
只是,与英帝国和西班牙真刀真枪的对决不同,谢天成的谢幕没有霸权的争夺,没有无敌舰队的没落。当时代抛弃他时,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运河的水流得再急,也快不过时代的车轮。当情怀成了生意的绊脚石,坚守就成了悲壮的独角戏。
谢天成的失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