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清晨医生的文章,才得知“母子连心针”重出江湖,还发布在某城市TV的视频号中,从点赞和转发量来看,应该有几十万的观看,更可悲的是评论区,一群人极力用个人经历来证明这种玄学。
所谓母子连心针,就是孩子得病却给母亲针灸,以达到治愈的效果。看到这里,先别着急反驳,人家可是有“理论支撑”的,2017年11月,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针灸科王军等人在《中国针灸》上发表论文,《试论“量子纠缠”与针灸》,提出“直系亲属互治”(mutual treatment among the relatives )的概念,并且找了患者的直系亲属来针灸,这个实验测量了几个患者呢?15个。有没有对照组呢?没有。
然后这篇论文就敢说,“虽然限于水平,治疗效果受到影响,但依然可以证明直系亲属针灸互治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由于量子纠缠不受空间限制,因而可能为异地亲属互治提供选择,甚至令太空中的宇航员接受地球上的针灸治疗成为可能。”
当年,这篇论文就引起广泛的讨论(吐槽),并被撤稿。而某城市TV在8年后,拿出一段不明不白的短视频来骗流量,只在左下角用灰色小字标注“未呈现可信消息来源,请注意甄别”,于是“广大群众”的甄别结果就是清一色的赞颂:母子连心、母爱伟大、中医神奇、子病母治、量子纠缠……
聊聊这种玩意儿会产生怎样的祸害吧:
先是道德绑架。母子连心是个文学修辞,父母之爱就是生物本能和基本伦理,犯不上借此机会强调母爱伟大。当了父母之后,我和夫人愈发明白,爱孩子是义务,没有任何值得产生优越感的地方。我甚至能在脑海中浮现一些场景:若干年后,父母对孩子说:你小时候不敢针灸,都是妈妈帮你挨针,你长大后可要感恩,孝顺妈妈啊!能愚昧到相信母子连心针的家长,大多也就是这个德性了。
另外,道德绑架遭殃的不只是孩子,也可能是母亲。如果母亲不相信这玩意儿,结果碰上个迷信的公婆或者丈夫,拿着这类广泛传播的“案例”: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不为孩子着想呢?来,扎一针。然后就出现化身容嬷嬷的江湖郎中,开始冲母亲一顿戳。问题是咱们传统文化中鱼龙混杂,不少“割肉疗亲”的糟粕大行其道,被奉为道德典范,如今这类故事换了个面目,以母子连心针的方式再度出现,还引来不少拥趸,只能说明愚昧的种子没有消失,如今受了点雨露又开始发芽。
还有性别歧视。一直强调“母子连心”,父亲在这类故事中是缺失的,这几乎符合绝大多数以“为家人牺牲”为主题的传统叙事,男人几乎都可以明目张胆地摆脱责任,什么女儿断臂、奉母埋儿,牺牲的总是弱小者。当然,农业社会中青壮年男性作为劳动力,可以保留一下,现代社会中男人用处就不大了,何苦还强调母子连心呢。愿意搞迷信的人,应该相信父亲的量子纠缠,以后孩子有啥事,多往爸爸身上招呼。
我也不太喜欢所谓“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之类的修辞,仿佛父亲就是要沉默寡言不善沟通,但撑起这个家,母亲就是要温柔如水默默奉献,“母子连心”几乎就是一次父职的免责,是性别刻板印象的延续,连迷信活动都能为父亲脱责。哦,也对,传统糟粕凑一块儿了。
最明显的,当然是误解中医、亵渎物理。老读者知道,我算个中医的反对者,但我认为针灸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可以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下。不过,不包括什么扯淡的针灸麻醉。而量子纠缠和母子连心针一出,简直是把中医强行拉进巫医的行列。连五行五脏之类的基础理论都不要了,直接搞成跳大神的,最可怕的是,还用物理学搞了一层伪装。
我最烦有人拿量子纠缠、引力波之类的物理性概念忽悠人,这群人对牛顿的理解仅限于苹果砸脑袋,然后就开始对高深的物理学言之凿凿,一副神棍的样子,什么返老还童的量子舱、量子能量手环、量子鞋垫,还有前几年那个什么量子波动速读培训,就让一帮孩子飞快翻书。
这种愚蠢的机构为什么能获批,这种愚蠢的“母子连心针”为什么登上新闻,这种愚蠢的内容为什么总有大批追随者和信奉者。我并不惊诧于愚蠢本身,因为符合正态分布,就像美国也有不少人相信地球是平的。让一些蠢货圈地自萌就好了。但我惊诧于愚蠢能裹着盛装,出现在培训机构、医学杂志、新闻媒体……
培育愚蠢,往往比愚蠢本身更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