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记者 冯靖雯 赵朝阳 刘园园

2月底,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乔叶回到河南开封,参与录制央视展现家乡风土人情的节目。

乔叶是焦作修武人,但却把“我们开封”挂在嘴边。她说,如果在洛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们洛阳”。

一顶黑色贝雷帽,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在我心里,整个河南都是老家。”经常多次往返于北京与河南的她,将这种频繁的归乡称为“如常”,“河南是我‘巨大’的老家。所以我反复地说,故乡是离开才能拥有之地。”


从耗时8年的长篇小说《宝水》,到引发共鸣的散文集《要爱具体的人》,乔叶的文字始终流淌着家乡的泥土气。

一个多月前,《要爱具体的人》获“持微火者·女性文学好书榜2024年度好书”。书中记录了许多平凡面孔——10元理发的师傅、地铁上的陌生人、街头赏花的老人。每个人都在她的笔下变得美好而妥帖。

“人到中年,活得坚硬。” 在《要爱具体的人》中,有这样的句子。但即便如此,她仍在努力捕捉庸常生活中一切美好的细节,对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都不吝惜赞美。

“我没想当别人的人生导师。所以我后来写了一篇创作谈来解释要爱具体的人是怎样一种情绪。”乔叶说,“要爱具体的人,这很像一个祈使句,(其实)是一种自我要求和自我提醒。”

她还说,自己特别平凡,在人堆里就被淹没,“我就是作为一个平凡人的样本。”

在谈到DeepSeek会不会对文学创作者产生冲击的问题时,乔叶表示,DeepSeek挺强大,但文学是人学。写作不是个强者的事业,我们说写作是弱者的事业,要面对人性很多弱的东西。脆弱的、犹疑不定的、难以言说的这些部分。这些部分,常常是我们写作的内容和疆域。

“这样的话,目前我也没感觉到太有威胁感。它能够平替的,那就一定是平庸的写作。”


故乡是离开才能拥有之地

大象新闻:欢迎回到老家河南。这次回来,有什么样的感觉?

乔叶:我两个月前才回来。经常回来的话,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如常、很日常的行为。

对我来说回河南是个常态。如常就是跟过去一样,是特别亲切的、有安全感的。我其实很喜欢这种状态,我能够经常有机会回来,老家的人特别厚爱我,经常有各种活动与活动的邀约。

回来见到朋友们还是跟上次一样,吃到的饭、看到街道的模样还是跟上次一样,就很如常。对我来说,就是特别温暖的感觉,挺好的。


大象新闻:您的作品经常提到河南老家,比如老家焦作、郑州。老家河南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什么影响吗?

乔叶:那影响太大了,影响到骨头缝里了。现在河南老家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真切的词,整个河南都是老家。比如这次来开封录节目,我就觉得对开封也有老家的感觉,就会很自然地说“我们开封”;我到洛阳也会说“我们洛阳”。在心里、潜意识上觉得,整个河南就是老家。

一个必要的前提就是因为已经离开河南了,我现在工作在北京,河南就是我巨大的老家。所以我反复地说,故乡是离开才能拥有之地。就是因为离开了之后,有一个尺度可以去关照它、回望它。所以,老家会更清晰。对我来说,河南老家真的是非常深刻的精神基因般的存在。

所以怎么可能不到处说老家呢!我现在真的很自豪、很骄傲。比如去外面讲座,我说我是河南人,我老家是河南,真的是发自肺腑地要这样去说,我觉得河南是我很重要的一个身份证明。

我的作品里面,不论小说还是散文,都会提到河南,就是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根本性的精神基因,或者说心灵血脉的存在。


写作总是有困难的

大象新闻:您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已经有一些新的创作?

乔叶:创作总是在进行吧。我觉得不论忙什么,创作对我来说是一个日常的状态。只要有空,总是在创作。写短的散文,写长一点的小说,总是在进行着。

大象新闻:在创作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一些困难?对您的创作有没有什么影响?

乔叶:困难总是有的,写作总是有困难的。年轻的时候觉得写作有困难,是不是要绕着走?会有逃避。后来,也是一个前辈告诉我,不要害怕困难,你看到障碍,障碍中有宝藏。

就像你看到前面一座山,你会绕着山走,还是说进到山里面去寻宝?

后来我懂了。当我看到写作中必须要做的功课、要克服的困难的时候,我倒觉得还会有兴奋感。因为你知道它一定不会辜负你,如果你进到它的深处,它里面一定有宝藏。

我觉得这是我写作30多年,一个很重要的心得或者经验。


大象新闻:录制节目时,主持人撒贝宁说,您为什么总是这么乐观呢?

乔叶:我其实不悲观也不乐观,对很多挑战持一个中性态度。比如我当然知道其中的困难,但我也知道,当你去面对这个难的时候,这个难里面一定会给我回报,我不会白白地受苦,不会白白地被困境折磨。

比如说我写《宝水》的时候,其实也不容易,写了七八年时间,我去了很多村庄。

其实做功课的时候,你很难预见(困难)。2014年,我当时动笔写的时候,很难想象以后一定会有什么世俗性的成果。会发表吗?会出版吗?会获奖吗?

其实不想那么多。我知道我要写一部故乡之书。我作为一个河南乡下的孩子,从事了文学创作,我希望写一本书献给我的老家河南,献给生我养我的故乡,比如说豫北乡下的杨庄村。对我来说,最根本的价值在这。我也知道这个根本价值一定会实现。这就行了。

想写一部既普通又不那么普通的小说,肯定有很多困难。就像难爬的山路,我知道很难爬。但我知道,一定有特别好的风景在等待,我觉得就很值得。


我没想当别人的人生导师

大象新闻:现在社交媒体盛行抽象化的概念,您提到“要爱具体的人”,这句话对于亲密关系有什么样的启示?

乔叶:《要爱具体的人》是去年11月份上市,还是新书,取自我书中一篇文章的名字作为了书名,这篇文章写的是一个理发师的故事,跟理发师聊天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就记录了下来,写了篇文章,叫《要爱具体的人》。

我们说具体和抽象是一个相对的词。现在的人,可能大家比较爱过抽象的生活,刷手机、看弹幕,网友之间不见面的交流……抽象的生活也好、人也好,很像我们在生活中的不及物,大家还是比较容易沉迷的。

生活还是很现实的。具体的人意味的可不就是生活嘛!怎么认知更具体的生活,应对生活中的困境、顺境,然后让自己获得更好的拓展或者成长还是挺重要的。


大象新闻:您希望通过这本书,让读者在生活中能有怎样的行动或者思考呢?

乔叶:这问题问的好像我想对读者有什么方向性的引导,其实没有。我没想当别人的人生导师。所以我后来写了一篇创作谈,我说要爱具体的人。

这个很像一个祈使句,好像在号召或者倡导人们都要怎么样。没有,(其实)我是一种自我要求和自我提醒。当然,如果有读者能从中得到启发,我也很开心。

我其实真的是特别平凡的人,一点儿不凡尔赛。就是那种在人堆里找不着,进人堆就淹没的,很平常的人。

我20多岁写文章,会接到很多读者来信。我当时就非常奇怪,为什么我写个人的事情、小情绪,困惑也好、好奇也好、思考也好,都是自己特别小情小调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来和我共鸣?


哦,我明白了,大家都和我一样平凡。平凡人是绝大多数的,只是他们不写作,或者说我写出了他们心中所想。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的样本,这是我作为一个特别平凡的人的价值。

我不想当别人的人生导师,我觉得生活中很多人是我的导师。

有一年,当时我还在河南工作,碰到一个老太太赏花。她和妈妈每年春天都在郑州的各个角落看花,月季开了就去看月季,牡丹开了就看牡丹,而且知道哪里是头茬花。我其实很感动。

你说这事有多么高大上的意义?但我觉得真的很好。这种爱花、爱生活,非常认真地热爱着这一切,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很美好、很值得写的。

50多岁还觉得自己有成长的可能性

大象新闻:今年,DeepSeek非常火,有很多人讨论会不会替代文字工作者,您觉得它会对创作的核心价值有没有什么样影响?

乔叶:DeepSeek挺强大,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产物,我也赶快下载了,问它一些问题,还挺有意思的。

我觉得它可以平替很多工作,有固定模式、边边框框比较清晰的这些工作。

但恰恰我们是创作,尤其是文学,文学是人学。写作不是个强者的事业,我们说写作是弱者的事业,要面对人性很多弱的东西。脆弱的、犹疑不定的、难以言说的这些部分。这些部分,常常是我们写作的内容和疆域。


这样的话,目前我也没感觉到太有威胁感。它能够平替的,那就一定是平庸的写作。真正有质量的创作,带有创新性,带有情感和温度的产出,可能还不是那么容易被平替。

它越强,要求我们原创的质量要越高,所以要“遇强则强,实力不详”,写作者的原创质量也要强起来。

我们人过的真的是特别具体的生活,我们过的是一手生活。就文学创作来说,感知自己的一手生活,然后进行一手创作,那你就不会太畏惧那些二手的。


大象新闻:您现在的工作状态、生活状态怎么样?还有没有时间沉下心来感受身边的一些生活细节?

乔叶:有啊,再忙也会有的。我觉得心灵如果有肌肉的话,这就是我的肌肉反应。

写作对我来说就是工作,也是精神生活。我非常享受。说起写作我的眼睛就闪闪发光,对我来说,写作是很滋养我的事情。写作意味着要爱生活,要爱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其实我觉得生活特有意思,写作更有意思,不是消耗品,其实还是挺良性循环的。工作和生活其实是一体的,互相营养。生活中有创作需要的一切,当然一定要比大小的话,生活当然大于写作。


大象新闻:三八妇女节来临之际,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心得体会或者感悟,跟大家分享一下?

乔叶:十几年前在河南工作时,某年三八节的时候参加过一次活动说了一些话,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整理我的感受,叫《让自己有光》。这么多年,我还是挺秉持这句话。

我们人生道路上老希望别人给光,外来的光我们特别注重,当然也很重要,但实际上让自己有光可能更重要,自强、自爱、自信。为什么这个“自”在前头,就是自我构建、自我成长,让自己的精神能量越来越充足,自己能发电、能有光是最好的。


特别祝福广大的、亲爱的女同胞们,祝福大家能够更好地充实自我,让自己很好地成长,把成长看成是一辈子的事。

学习、成长可能是我们终生要进行的。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50多岁了,还是有成长的可能性。当然这可能是个幻觉,但我还是很愿意学习一些东西,我觉得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光源有很多,学习就是其中特别稳定的一种光源。我还是希望能有多种方式多个渠道来充实自己的光源,从而让自己有光。自己有光多么地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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