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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内,周太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儿子质问道:
紫禁城内,周太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儿子质问道:
“她究竟美在何处,竟使你如此地眷恋独宠?”(彼有何美,而承恩多?)
周太后语中所指,乃是明宪宗的宠妃万贞儿。
据史料记载与推算,周太后与万贞儿都是于宣德五年(1430)前后出生。就年龄而言,这对婆媳如果站在一起,反而更像一对姐妹。
▲万贞儿年龄与周太后相近,却深得明宪宗宠爱。图源:影视剧照
儿子选择性忽视其他后妃,被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姐妹”迷得神魂颠倒,这令周太后颇感困惑。
对于母亲的诘问,一向不善言语的明宪宗道出了一个潜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我之所以宠爱她,并不是因为她生得有多好看,而是每当得到她的抚慰,我便觉得心安,身心为之释然。”(彼抚摸,吾安之,不在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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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卑微之处,在于被历史的变局裹挟前行,身不由己。
4岁那年,是万贞儿命运的分水岭。这一年,万父因违法被发配边疆,懵懵懂懂的万贞儿在不知“连坐”一词为何意的情况下,被送入紫禁城充当宫女。在皇宫几乎无尽的杂役中,这个命运坎坷的小女孩艰辛度日,慢慢长大。
按照明代惯例,宫女的出路大致有两条。一条是死路,在老皇帝驾崩时被选中陪葬,死后继续为奴为仆。另一条是生路,要么年龄一到(25—30岁),出宫嫁人;要么继续留守服役,直至老死于紫禁城的高墙之内。
自幼被迫入宫为仆的万贞儿,命运与出路大抵如此。但在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一件震惊大明朝野的突发事件,间接地为万贞儿的命运开辟了另一条岔路。
这一年,蒙古瓦剌太师也先因勒索邀赏未果,挑起战端。大明边关告急,无论是怂恿御驾亲征的大太监王振,还是年轻气盛的明英宗朱祁镇,都试图借这场大战扬名立威。但,这场准备仓促的军事冒险最终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数十万明军全线崩溃,随皇帝御驾亲征的大批文武重臣尽皆殒命疆场,大明军政出现断层;更严重的是,欲建边功的明英宗本人也沦为俘虏。凄惨无望的阴霾笼罩在北京城的上空。
▲土木堡之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图源:影视剧照
也先活捉了明英宗,无疑是拿到了一张好牌,于是不失时机地以此为要挟,频频向明朝勒索财物。在笑纳了孙太后和钱皇后临时拼凑的巨额赎金后,也先却失信了。对于瓦剌欲壑难填的敲诈勒索,明朝官员们迅速想到了破局之法——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人质的价值。土木堡之变发生20天后,明英宗的异母弟、时任监国的郕王朱祁钰在于谦等人的拥护下成为新一任皇帝。也先手中的“筹码”瞬间成了一副鸡肋。
朱祁钰的上台,本是应急的权宜之计。按照他和孙太后的君子协议,无论日后明英宗能否平安归来,大明的帝位将来仍须转回英宗一脉,即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太子。
起初,朱祁钰信守承诺,将侄子朱见深立为皇太子。但权力是一味瘾药,尝过其滋味就有了私心,一个背约的念头逐渐在新皇帝脑海中萌生——我为什么不能废掉太子,把皇位传给儿子,建立自己的世系呢?于是,郕王世子朱见济便成了太子朱见深的潜在竞争对手。
在举家迁入皇宫的“清宫”行动中,朱祁钰早早地为儿子布局,将东宫的管事太监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按照明代后宫惯例,幼年太子通常与生母一起生活,直至就学方才迁居东宫。作为宫斗界的前辈,政治直觉灵敏的孙太后自然明白朱祁钰调整东宫人事的意图,她顾不上周妃母子分居的人伦之痛,后发制人,让年幼的太子朱见深提前搬进了东宫。
可是,一个没有父亲庇护的孩子,又如何用稚嫩的身躯去抵御宫廷里的勾心斗角?
即便扳回了一局,孙太后也深知东宫并非安全之所。碍于分居,她与周妃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陪护在东宫太子身边。她急需一名心腹代替自己,去守护已然成为“留守儿童”的孙子朱见深。
宫人们都很清楚,偌大的紫禁城已经变了天,倘若亲近失去靠山的小太子朱见深,将会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无论是见风使舵,还是明哲保身,身似飘萍的宫人们作出何种选择,皆是情有可原——她们不过是时代的小人物,历史不该对其要求过多。
那么,孙太后该找谁呢?宫女万贞儿进入了她的视线。
这一年(1449),万贞儿20岁。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已经有15年的宫廷生存经验了。万贞儿入宫时,是个不谙人事的天真小女孩,孙太后见其可怜,便将其留在身边。十多年的主仆关系,让万贞儿深得太后的喜爱和信任,足以担当照护皇太子这一重任。
对于这个未来的小主人,万贞儿与之仅有数面之缘而已。明英宗在位期间,她仅在周妃携子向孙太后请安时,见过这个仍在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几次。万贞儿未曾料到,自己的命运将与这个小男孩紧紧捆绑。
在明朝暗潮涌动的权力较量中,作为边缘人的万贞儿将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时也,命也!
大明遭遇惊天之变的这一年(1449),朱见深仅虚龄3岁。这对相差17岁的主仆,看上去如同母子。在某种程度上,万贞儿也确实扮演着一个“母亲”的角色。
有一次,在与太监金英闲聊时,明代宗朱祁钰突然问道:“太子生辰是七月初二,对吧?”金英听后,赶紧纠正:“陛下记错了,太子生辰是十一月初二。”
朱祁钰当然记得太子朱见深的生日,只不过他说出来的是自己儿子朱见济的生日。在他心底,朱见济才是理想接班人,此举不过是向外界释放信号。朱见深的存在,是朱祁钰易储计划最大的绊脚石。
在这样残酷的政治背景下,朱见深承受了小小年纪不该承受的孤独。
受孙太后之托,万贞儿在东宫悉心照料着这个出身高贵却有些可怜的小男孩。也许是与太子生母周妃年纪相仿,潜藏的母性逐渐被激发,万贞儿开始将这个小男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宫闱之中,危机四伏。万贞儿不仅要照顾朱见深的生活起居,更要像母亲一样,时刻保护其免受防不胜防的“暗箭”伤害。
▲在朱见深幼年时期,万贞儿充当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图源:影视剧照
景泰元年(1450),万贞儿等来了一次“卸任”的机会。
自从朱祁钰继位后,明英宗朱祁镇被遥尊为太上皇。作为人质,朱祁镇的利用价值在也先手中大打折扣,加之瓦剌内部分裂,也先便有了议和的念头。为表诚意,也先表示可以将明英宗送还大明。当然,这其中不乏利用明英宗还朝,挑起明朝内讧的算盘。
消息传到北京,各方反应不一。朝臣们欢呼雀跃,纷纷上书迎回太上皇。这一幕令明代宗朱祁钰既尴尬,又愤懑:“当初朕并不愿意当皇帝,完全是你等硬逼着朕继承大统。”(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见气氛有变,于谦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皇位已经定下来了,您就放心吧。但按道理,是应该把太上皇接回来的。”(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耳。)于谦在此前的北京保卫战中声望大增,群臣自然连声附和。得到众臣的保证,朱祁钰这才放下顾虑,于景泰元年(1450)中秋节将明英宗接回了北京。
与男人们紧盯着权力走向不同,万贞儿更关注自己肩膀上的重担。因为她只是东宫的一个小宫女,政治离她很近,也离她很远。在她看来,明英宗的归来意味着一切都会好转,到时自己肩上的重担便会轻一些,或许可以提前结束这段心弦紧绷的紧张日子,从东宫卸任回到孙太后身边。
然而,历史的走向,并不会遂了她一个小人物的愿。
明英宗被俘期间,曾对明朝使者杨善表示:“倘若能回去,情愿做一个普通人,去给祖宗守陵,不再有其他渴求。”(傥得归,愿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话虽如此,但明代宗还是做足了表面工作——他继续尊明英宗为太上皇,将其安置于南宫,并允许英宗的一众后妃迁居南宫团聚。
不过,一个前任皇帝的存在,对现任皇帝而言,足以令其坐卧不宁。为掐灭明英宗复辟的希望,明代宗不仅派了一支军队负责守卫南宫,甚至命人将南宫门锁灌入铅水,相当于将其软禁在高墙之内。明英宗自知大势已去,只好老老实实地做个吉祥物。
万贞儿的设想就这样被击碎了,她只得继续担起孙太后赋予的使命,留在东宫,侍奉太子左右。
▲明英宗朱祁镇画像。图源:网络
南宫之内,失去自由的明英宗了无生气,明代宗加快了易储步伐。景泰三年(1452),在明代宗的授意下,广西土官黄竑见机上书,带头请求易立太子,并宣称:“虽然太子是陛下的亲侄儿,废黜固然于心不忍,但天命是不可违的。”(若谓因东宫至亲,不忍遽易,然天命岂可逆违。)有了黄竑的牵头,一些大臣望风而动,与明代宗一唱一和。形势一边倒,朱见深最终被废为沂王,陷入了生命中的至暗时刻。。
在迁居沂王府的时光里,朱见深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待成年之后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做个闲散藩王。为防有变,明代宗严格限制南宫与沂王府的人员往来。
明史专家毛佩琦说:“一个小孩子(朱见深),在政治的天平上被任意摆布,他可能对此全然不明白,但是人间冷暖在他心中必然已留下深刻的印记。”长期压抑、近似囚徒的生活,最终在朱见深的性格塑造中形成了不可逆的影响。史载,朱见深“年虽幼,已岐嶷如成人,视瞻非常,不轻言笑”。这个小男孩在人前时常表现得呆滞木讷与怯生孤僻,即使在多年之后,他也常以“上不耐生人,勿数至”为由,拒绝与人亲近。
不过,在朱见深面前,万贞儿却是个例外。
虽逢此大变,万贞儿始终未离废太子朱见深半步。她以一种成年女性特有的温柔,给予了这个身陷重重监视、脱离父母关爱的小男孩以细致入微的关爱。或许,在沂王府那些数不清的夜晚,年幼的朱见深时常于噩梦中惊醒,直到获得万贞儿的抚慰,方能放下戒备之心,重新入睡。
以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分析,小孩子在3—6岁期间容易形成恋母情结。在朱见深充斥着孤独感的童年里,万贞儿填补了生母的角色空位,并由此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明代宗改立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奈何“天命”不在其身,朱见济仅做了一年太子便不幸夭折。有大臣适时提议复立皇侄朱见深,但遭到了明代宗的坚定否决。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延续血脉,明代宗一头扎进了后宫。然而,他不但多年无所获,还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历史上从来不缺乏投机者,新一轮权力更迭已在酝酿中。景泰八年(1457),以石亨、徐有贞与曹吉祥为首的一众臣宦,于正月十六夜晚救出明英宗,并发动复位政变,史称“夺门之变”。
明英宗重新当家作主,万贞儿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完成了孙太后最初赋予她的使命。而朱见深在父皇的庇护下,重新当上了太子,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
▲夺门之变。图源:影视剧照
这一年,万贞儿28岁了。此时的她,需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前文说过,明代宫女在25岁后可以离开皇宫婚配成家;亦或是留守宫中,走“体制内”发展路线。两条路摆在眼前,万贞儿选择了后者。
万贞儿的选择算得上是一场豪赌,但直觉告诉她此举必有收获。
在二十多年的宫廷生涯中,万贞儿亲眼见证了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等政治大变局,并从中敏锐地觉察到拥有后台的重要性。大树底下好乘凉,太子朱见深无疑是她最好的依靠。虽然这棵小树尚未枝繁叶茂,但“太子”的名分终有一天会让他长成这个帝国里的参天大树。
多年的朝夕相处下来,万贞儿除了照护朱见深渡过难关,也在有意或无意间将自己生活中的空虚寂寞与未来都寄托在了这个男孩子身上。她渴望有朝一日,自己曾经在这个男孩子身上投入的关爱,能为她换来下半生的希望。
幸运的是,这份感情并不是单向的。
随着时间推移,万贞儿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现象——这个胡须渐长的少年,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并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向她寻求亲近与独处。直觉告诉万贞儿,太子已经不再将她当成母亲之类的角色,而是将其视为一道白月光。
万贞儿重新审视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少年,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已然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气质。两人最终产生了男女之情,对万贞儿而言,已经很难分清是感情需要还是利益考量。而朱见深对万贞儿用情至深,并为之走上了另一种极端。
天顺八年(1464),朱见深继位,改元成化,是为明宪宗。
这一刻,曾历经废黜,惶惶不可终日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他不再需要万贞儿的保护,反过来,他现在要向曾经帮助他度过艰难时刻的万贞儿做出补偿。
这就涉及到两人的名分问题。婚姻本为私事,但对皇帝而言,却是一件公事。
早在明英宗天顺年间,太子朱见深的婚事就被提上日程。只不过,他心爱的贞儿姐姐被排除在外。
明英宗复辟后,一直忙于对明代宗与曹吉祥等势力进行清算,疏于对儿子的关注。当他调转注意力时,才发现不对劲——儿子朱见深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却与老宫女万贞儿亲近过甚,举手投足间不乏暧昧之意。
考虑到万贞儿对朱见深有抚育之功,明英宗不好生硬干涉,便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只需要给朱见深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便可将年老色衰的万贞儿取而代之,将儿子拉回“正轨”。
天顺七年(1463),明英宗为太子安排选秀,并选出吴氏、王氏与柏氏等三名淑女留养宫中学习礼仪。然而,不待儿子完婚,明英宗便于翌年(1464)驾崩。好在人选范围已圈定,两宫太后便遵照英宗遗嘱,将吴氏定为新皇帝的中宫皇后,王、柏两人为侧妃,择日与明宪宗朱见深完婚。
在这场婚姻中,万贞儿没有属于自己的角色与位置,不免有些失落,但爱情的力量让她愁容渐释。三位后妃的年轻与美貌,并未对明宪宗产生足够的吸引力。即便新婚燕尔,明宪宗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应付了事,转头就去找他的贞儿姐姐去了。
有一人受独宠,就意味着有一群人遭冷落。作为明宪宗的正妻,吴皇后气不过,于是摆出一副“六宫之主”的架子,让太监们用棍棒将老宫女万贞儿狠狠暴打了一顿,美其名曰整顿后宫。
▲明宪宗朱见深画像。图源:网络
在等级森严的后宫,皇后打宫女原本不值一提。但万贞儿是明宪宗的心头肉,是曾经陪伴皇帝平安长大的保护神,还是明宪宗性启蒙时期的白月光。吴皇后这下算是一脚踢到了钢板上,很快,她便因为自己的鲁莽受到了明宪宗“整顿”,被打入冷宫。而此时,距离她当上皇后,仅仅过了一个多月。
明宪宗对万贞儿用情至深,但万贞儿在这段感情中似乎缺少一些安全感。在后宫生活多年,她深知“母以子贵”的重要性——尽管明英宗临终前已经将“后妃不生育就殉葬”的宫廷陋习彻底废除,此后再无性命之忧,但无论是从人伦观念,还是从固宠角度而言,都有必要生个孩子。已经错过最佳生育年龄的她,决定再赌一次。
虽然年龄上劣势明显,但明宪宗的偏爱还是让万贞儿圆了做母亲的梦。成化二年(1466),这位37岁的高龄产妇为明宪宗生下了第一个儿子。此前两宫太后都以万贞儿的出生与年龄为由,拒绝明宪宗将其纳为妃。此番皇长子的降生,终于为万贞儿争得了贵妃头衔。
明宪宗更是大喜过望。一道圣旨下来,老丈人万贵成了“正五品锦衣卫五千户”。自宣德时期起,锦衣卫的官职就逐渐成为一种特殊的赏赐,不用做什么事情,就能挂职吃一份空饷。到了成化七年(1471),这位“国丈”继续升职加薪,成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
正当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之时,上天却对万贞儿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还未满周岁,万贞儿和明宪宗的儿子便不幸夭折了。爱子初丧,明宪宗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贞儿姐姐正处于至暗时刻,需要有人陪伴她走出丧子的阴霾。此后,万贞儿一如既往地得到明宪宗的独宠,正如当年的贞儿姐姐陪着他在沂王府度过那段凄惶岁月一样。
对此,明朝文人沈德符感叹道:“自古妃嫔承恩最晚,而最专最久,未有如此者。”
天使与恶魔,区别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人到中年不幸丧子,生育能力又日渐衰退,未能再孕。作为这些凄惨事件的亲历者,万贞儿不甘心受到如此沉重打击。她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妒妇,连心理都变得扭曲起来。
据《明史》记载,每当听到其他妃嫔怀有身孕,万贞儿便化身为游荡于后宫的死亡魅影,以致“饮药伤坠者无数”。
如此恶劣的事件频频发生,明宪宗大概率是知情的,但他的“冷淡”却让人匪夷所思。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说,人的潜意识中对某种独一无二、不能替代的东西的热恋,会表现为一种永无休止的追寻活动。万贞儿与明宪宗之间的羁绊,早已使其难以做出“二选一”的抉择。
自从皇长子夭折,后宫多年无皇子降生。国本尚无着落,这可急坏了朝廷里的大臣们,他们纷纷上书,希望明宪宗“溥恩泽以广继嗣”,平时没事的话,就多生几个孩子。但建议一多,明宪宗就有些烦了:“这是朕的家事,朕自有分寸。”(内事也,朕自主之。)
事实上,明宪宗仍寄希望于和她宠爱的万贞儿繁育子嗣,但始终无果。明宪宗也暂缓过与其他妃嫔育嗣一事。此事如果放在寻常百姓家庭,倒是能理解,可问题在于,他是明朝的皇帝——皇帝的事,从来就不能以私事论处。
明宪宗顶不住压力,临幸了侧妃柏氏,并使其在成化五年(1469)安全诞下一子朱祐极。但这个孩子还三岁就夭折了。关于其死因,《明史》斩钉截铁地指出:“时万贵妃专宠而妒……柏贤妃生悼恭太子,亦为所害。”
▲在正史中,晚年的万贞儿以一种狠毒的形象出现。图源:影视剧照
成化十一年(1475)的某一天,明宪宗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几根白发,感慨道:“我年纪大了,却还没有儿子。”正在替皇帝梳头的太监张敏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皇上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原来,明宪宗曾在内藏库邂逅并临幸了一名纪姓宫女,之后便将此事淡忘。纪氏却因此有孕在身。消息很快为万贞儿知悉,她先是派人送药堕胎,但送药的宫女良心发现,谎称纪氏腹胀是患病所致。纪氏逃过一劫,躲到西苑产下一子。后来,万贞儿又听闻产子一事,便派人前去将婴儿溺毙。前来执行命令的太监张敏于心不忍,谎报任务已完成,实则将孩子偷偷安置于安乐堂抚养。也许是出于对万贞儿的不满,许多太监宫女自发为其打掩护,就连废皇后吴氏都加入进来。就这样,这个孩子靠吃“百家饭”逐渐长大。
当明宪宗见到这个6岁的儿子时,喜极而泣:“这是我的儿子,长得太像我了。”随后为其取名朱祐樘,并立为太子。
万贞儿得知实情后,不停地怒骂:“你们这群奴才竟敢骗我!”但事已至此,她只得接受现实。相传,她“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择吉日请入宫”,对这对母子释放了极大的善意。
周太后听说孙子现世,不免联想到儿子明宪宗幼年的凄楚经历。于是,她以皇太后的名义命令明宪宗:“我要将这孩子带在身边抚养。”(以儿付我。)毕竟,关于万贞儿的那些传言,她早有耳闻。
有一次,万贞儿邀请太子到她的寝宫玩耍。作为晚辈,朱祐樘只好推辞。临行前,周太后顾虑重重,便叮嘱孙子:“到了那里,你什么都不要吃。”万贞儿很热情,准备了一桌子饭菜,但朱祐樘说自己吃饱了。这时,万贞儿又让他喝点羹汤。朱祐樘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怕有毒。”话音刚落,场面尴尬无比。
待朱祐樘走后,万贞儿憋了一肚子气:“小小年纪就敢这样,长大还不得杀了我?”(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
太子朱祐樘的失言,让万贞儿产生了日后被新皇帝清算的恐惧感。由此,她萌发了一个念头:更换太子。
她一反常态,开始鼓励明宪宗雨露均沾,广育子嗣。就这样,明宪宗后宫的妃子们不再独守空房,11位皇子也如雨后春笋般相继降生。
明宪宗的子嗣一多起来,万贞儿就盘算着更换太子了。奈何枕边风刚一吹,象征太子的东岳泰山就恰好连续发生地震,群臣都认为这是上天的警告,明宪宗吓得再也不敢再提“易储”之事了。
其实,万贞儿的顾虑似乎有些多余。从年龄角度来说,作为一个与周太后一样年纪的“祖母级”人物,除非万贞儿特别高寿,不然她很难有机会活到被下一代皇帝“鱼肉”。
万贞儿是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正月去世的。
这一年,万贞儿58岁。按理说,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历经多年的大风大浪,对于很多事情应该淡然视之,淡然处之。然而,明宪宗对其无底线的包容,反而使她恃宠而骄,脾气未曾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有所改善。
相传,万贞儿是被气死的。当时一名宫女犯错,受到她的杖责,但她不仅不解气,反而怒气攻心,痰涌而死。
万贞儿死了,这个影响了明宪宗一生的女性,最终以一种极为暴虐的姿态退出了历史。
巧合的是,明宪宗在她去世七个月后也驾崩了,年仅41岁。
▲万贞儿,影响了明宪宗一生的传奇女性。图源:影视剧照
如何评价万贞儿这样的历史人物呢?这确实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跋扈者。她遭遇过不幸,也得到了幸福。她展示过自己的善良,也从未隐藏过狠毒的一面。
一场国难,一次“托孤”,一番政变,这些偶然的齿轮咬合转动,将她推向命运的未知领域,又将她托上权力的云端。她曾是乱世中庇护幼主的温柔羽翼,却在权力的浸染下异化为吞噬生命的暗影。她的“黑化”,表面是人性的沉沦,本质则是皇权机器运转的必然:深宫高墙内,无人能逃脱被异化、被吞噬的宿命。
她的悲剧,必须往上追溯。一个自幼被抄家、被充入掖庭为奴的底层女子,从一开始便是皇权制度之下的牺牲品。当朱见深将全部情感寄托于她时,这份依赖便成了她唯一的安全绳。她必须抓紧它,哪怕为此扼杀其他生命,扭曲自我。
她既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既被历史塑造,又亲手在史册上刻下血痕。历史或许会苛责她的狠毒,但紫禁城从未给予她第二种选择。
问题是,历史上到底有多少万贞儿,在时代的夹缝中重复着古老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