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第3期 总第814期
【编者按】2024年年末，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的秦腔艺人安万及其民营剧团在陕甘两省演出时，万人齐唱秦腔的场面震撼人心，短视频网站的传播、新闻媒体的报道和各界热议，让这一文化事件迅速发酵为备受瞩目的“安万现象”，引发了广泛且深入的讨论。
本期特刊发4篇文章，深入剖析这一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我们期望借在探讨该现象中所获得的启示，为从业者提供切实可行的发展思路，助力戏曲创作回归本真、贴近观众，并借助新媒体实现破圈传播，吸引年轻观众，在传承中创新，满足大众多元文化需求，于新时代重焕生机。
“安万现象”对民营基层剧团生存与发展的启示
文/张 娟
2024年12月下旬，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的安万秦腔艺术剧院来到古城西安巡演，演出第一天就因观众太过热情引发安保问题而被迫取消。此后几天，该团不仅与西安本地的秦腔名家交流合作，还上演了万人齐吼的震撼场面，将秦腔传统戏舞台化身为流行歌手的演唱会现场。随着视频平台的同步直播和推介，媒体跟拍该团演剧生活的纪录片也在全网快速传播，与安万相关的视频与新闻帖的点赞和转发量持续攀升，各社交媒体上广大戏迷和网民踊跃跟进讨论，热搜帖频现，被称为“天生花脸”的安万和他这个纯正的民营剧团彻底火遍线上线下。热热闹闹的“安万现象”就此引发戏曲业内外人士激烈讨论，这是古老的秦腔乃至戏曲界多年未见的奇特景观。
一
基层民营戏曲剧团走红线上线下的逻辑
基层演出现场
（一）领航者讲好励志感恩故事
今天，安万秦腔艺术剧院发展成西北地区最大的秦腔民营剧团与创始人安万个人独特而曲折的演艺经历密不可分。在当今网络媒介的传播模式下，包装一个网红故事已经有一整套熟练的操作，但是成为戏曲界的网红仍然是相对罕见的。与网红故事熟悉的卖惨、被打压、博同情的套路不同，安万的经历虽然苦楚颇多，但他并没有以自身的惨痛经历为切入点。他在述说自己故事的时候既充满草根励志的顽强斗志，又饱含真诚的感恩与回馈之情。比如，他用朋友给的5万元治脸钱拯救濒死的剧团，在戏迷们自发筹款为他治病及整容后发愿为大家免费演戏，这样的点滴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迅速打动观众与网民的动情点。从同情到共情，他与普通民众简单质朴的互动成为戏曲推广的助推剂，很多新粉丝都是从对他个人的关注和支持开始，逐渐转向对他的事业产生兴趣。这与传统院团推介秦腔的模式完全不同。传统院线的推介多是围绕秦腔剧目和演员名气做文章，这样的方式固然能够稳定吸引既定的戏迷群体，但对拓宽观众来源而言，明显趋于封闭保守。恰恰是安万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为他赢得了秦腔基本盘之外新的观众圈。
（二）秦腔花脸独特的艺术“破圈”魅力
安万被称为“天生花脸”，这是语带双关。他因血管瘤导致天生“烂脸”，面部问题一度成为他继续秦腔事业的最大障碍。但安万依靠花脸行当浓重油彩强力的遮盖，部分隐去他的生理缺陷，这让他在台上能够尽情挥洒自己的艺术魅力，和生活中略显面目狰狞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艺术与现实的强烈反差，构成他演剧戏剧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以说，演员身上奇特的烙印深深吸引着台下观众。
安万后台工作照
此外，秦腔花脸的唱腔特色也十分鲜明，被誉为大西北的“摇滚乐”。所谓的“吼秦腔”，多因花脸行当的演唱特征而得名。花脸行当多饰演彪悍、魁梧、勇武、刚猛、性格火暴的人物，唱腔粗犷豪放、宽音大嗓、直起直落、大开大合、浑厚深沉、悲壮高昂、慷慨激越，既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又饱满酣畅，极富表现力，向来有“挣破头”之说。安万的嗓音条件良好，宽、亮之中略带沙哑，演唱苦音腔时能将沉郁悲戚和慷慨激昂这两种元素有机融合，展现铁汉柔情，多位看过他表演的秦腔名家对此也给予了正面评价。他喜欢饰演传统戏中的悲情英雄，角色的悲愤、凄哀、绝望与他自身的经历交织在一起，表演十分真挚动情，感染力很强。而且这样的演唱不仅深受资深戏迷的欢迎，还无意间直抵非戏迷群体的内心。一些此前对秦腔并无了解的中青年观众表示，把他的唱段当作歌曲来听，能穿过坚硬的外壳，把人在困境中不为外人道的艰辛、苦闷、悲凉等负面情绪很自然地宣泄出来，与自己当下的心境产生强大共鸣，听后有解压治愈之感；即使观众不了解剧情，也不影响体认其演唱中所传递的真情实感。
（三）深耕细作经营网络推广
《兴汉图》安万饰吴汉
如今，大家对网络媒介的传播价值更加重视。尤其经过疫情的洗礼，各地戏曲院团纷纷开启演出直播，对很多资深戏迷而言，观看直播早已成为一种新常态。一些演员也主动开启自媒体频道，如录制一些台前幕后花絮、分享演出心得、探秘排练趣事、科普戏曲知识之类的短视频与粉丝互动。另有一些知名演员利用自身影响力和视频平台合作，录制综艺、游戏，拓展受众。但这些方式都是以院团或演员已有知名度且目标受众相对明确为基础的，对于普通演员和地方民营剧团并不适用。安万和他的剧团同仁走的是另一条路。起初，安万做直播是跟观众聊戏，梳理剧情，聊表演体会，并融入自己朴素、诚挚的生活感悟。平等舒适的对话沟通吸引了大量线上“路人”的关注。彼此形成一种熟识的朋友关系。这是一种养成式的粉丝积累，需要长期的耐心和毅力，但优势也显而易见。他借助视频网站的流量扶持积极培养和拓展自身的粉丝群体，实现了和平台及观众的共同成长。最终，线下演出线上全程直播成为前期种种努力的结果。不仅如此，剧团中的演职人员也经营自己的自媒体。在每次演出前后都和观众及时互动，主动出击，推介演出信息，帮助剧团引流扩源。他的团队特别注重观众的即时观感反馈，并能第一时间给予回应。与常规院团的线下演出相比，他们更强调服务意识。表演者不再居庙堂之高，观剧者因自己的反馈被珍视而产生强烈的存在感，这让以往在专业院团中赏戏的观众或习惯于自娱自乐的戏迷小圈子群体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二
剧团未来走向展望
一路走来，安万的表演和剧团运作模式除了享受鲜花和掌声，也伴随着争议和质疑。我们应该理性看待，冷静处之。从剧团今后的发展来看，不妨提出一些建议。
（一）摆脱“网红”属性，平衡商业与艺术
毋庸置疑，安万的成名和演剧火爆的盛况与互联网平台的流量倾斜不无关系。很大一部分观众是从“网红”身份认识他的。比如，这次西安巡演的出圈效果，视频平台前期大力推介，场地赞助，全程直播，这些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但这种深度绑定是有时效性的。培养一个网红和寻找下一个网红永远是互联网资本追寻的目标，保持新鲜感才是视频平台营利的终极原则。毕竟，目前观众享受的免费观剧体验都是有成本的。而秦腔演剧之路道阻且长，成为戏曲艺术家也不是短期流量光环加持所能成就的。网红与热搜总有退场的时刻。因此，需要平衡好艺术和商业的关系。一是与各合作方和相关利益方做好清晰的商业规划和分配，避免运作中出问题，反噬剧团口碑；二是摆脱对流量的依赖，探索民营剧团依托演剧与周边商业运作健康、可持续发展的路径。
基层演出现场
（二）提升演剧水准，回应负面评价
专注于表演传统剧目是安万秦腔艺术剧院接地气、深受基层群众欢迎的一大标志。秦腔历史悠久，传统戏剧目资源丰富，但许多诞生于封建时代的作品置于当代语境下，思想局限、意识落后、剧情粗疏不合理等问题也不能忽视。当年易俗社先贤、田汉等积极致力于修订改编传统剧目，为的就是提升戏曲剧作的品质。安万想吸引年轻观众，对剧本的深度理解和改造势在必行。比如，有观众就对安万的代表作《兴汉图》将悲剧重点放在吴汉杀妻上表示不适。吴汉身为王莽驸马，在明知妻子毫无过错的情况下只为向刘秀投诚就将其杀害，是漠视生命和物化女性的典型表现，明显冲淡了他悲情英雄的正面意义。这需要安万和团队多与专业编导学习交流，提升戏品。又如，安万的花脸演唱被夸赞原生态，但秦腔花脸的传统唱法也经常有“吓哭”观众的效果。能否在粗犷豪放的风格中加入更多含蓄、节制、细腻的成分，丰富演唱的层次和内涵，令表演效果有更多余韵和回味，也是他需要思考和改进的。
（三）常演常新，丰富剧目积累
剧团良性的生态一定要有足够的剧目积累，立足传统戏也需要不断更新剧目库。观众喜欢看老戏，看传统戏，那就不妨恢复演出一些常规院团不常演的冷戏，恰好形成差异化竞争。其实《兴汉图》就是这一思路下的产物。希望剧团能在频繁忙碌的巡演中为排练新剧目留出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在精心打磨训练后不断为新老观众奉献新内容、新剧目，在传承传统的道路上走得更扎实、更从容。
基层演出现场
作为一个民营戏曲院团，安万团队一直坚守秦腔传统戏阵地，他们送戏下乡，搭台到村户，以流动演出的方式为难以获取城市剧场资源的戏迷群体服务。他们敏锐地捕捉网络视频平台短、平、快、灵的传播特点，以互联网新思维与自身特点相结合的方式推广秦腔，赢得了基层观众尤其是中老年戏迷票友的青睐。同时，安万自己也在演出中不断总结积累，推敲剧本，研究台词，改进唱腔，增添软硬件设备，注重与观众的互动交流。这些努力更令他收获了一大批中青年粉丝。他的出现犹如一股清流活水，激荡着古老而传统的秦腔演剧市场走向新时代。对专业剧团的运作而言，这一非典型案例既是有力的补充，又具有积极的启示意义。希望他和团队能够秉持初心，谦虚求教，努力提升业务水准，在自身规划的秦腔传承之路上找好“新”与“旧”的平衡点，在商业利益面前不迷失自我，在退去“网红”光环后仍能稳健地持续前行。
（作者单位：晋中学院）
于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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