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第3期 总第814期
【编者按】2024年年末，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的秦腔艺人安万及其民营剧团在陕甘两省演出时，万人齐唱秦腔的场面震撼人心，短视频网站的传播、新闻媒体的报道和各界热议，让这一文化事件迅速发酵为备受瞩目的“安万现象”，引发了广泛且深入的讨论。
本期特刊发4篇文章，深入剖析这一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我们期望借在探讨该现象中所获得的启示，为从业者提供切实可行的发展思路，助力戏曲创作回归本真、贴近观众，并借助新媒体实现破圈传播，吸引年轻观众，在传承中创新，满足大众多元文化需求，于新时代重焕生机。
探索“安万现象”爆火逻辑与可持续发展路径
文/于 涛
《兴汉图》 安万饰吴汉
在对安万这个文化现象进行观察和解释时，笔者认为需要把握以下三点。
首先，探寻现象表层之下的底层逻辑和作用机制。在新媒介时代，平台与用户的关系不再是提供者和接收者的单向度关系，用户既是内容的接收者，更是内容的生产者。当每个普通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日常作为一种内容上传到平台时，那些更加陌生的、更具美感的、更有技术含量的内容便成为稀缺优质资源并且为用户喜爱且自发传播，被平台关注进而被更多推荐，而以上所说的稀缺优质资源恰恰是在包括戏曲、非遗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富集的。在新媒介时代，传播渠道、供给关系的改变为优秀传统文化进入大众视野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蕴含着中国美学精神和千年文化记忆的优秀传统文化被“看见”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今天的安万、2024年的陈丽君，乃至更早出现的堪称“鼻祖”“天花板”的李子柒，他们的出圈、爆火、破圈，由他们个人引发的对于戏曲、非遗、传统文化的关注和讨论基于的是同样的底层逻辑和作用机制。当然，逻辑和机制相同，“引爆点”却不同：秦腔剧种的厚重苍凉与西北寒冬的萧瑟凛冽、群众齐聚的身冷心热、安万命运的坎坷起伏共同形成一种气韵契合的“生命场”；越剧中女小生行当集女性的干净、细腻、柔情与男性的利落、潇洒、俊逸于一体，完美契合了当代女性对男性的心理想象和情感投射；李子柒精益求精、不厌其烦，用数月、一年甚至数年时间学习一项传统非遗手工技艺并用精致的影像记录、呈现，非遗技艺所承载的中国哲学、美学、历史，与奶奶在一起的伦理情感、手工劳作中的工匠精神、所处自然环境的田园风光，以“纯影像”展现了“真中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媒介条件下获得被“看见”的机会，它自身所携带的优秀基因又在某个机缘下触发了中国人的某种深层情感，这样的结合与引爆今后也将会持续地发生在大众文化场域之中。
安万后台工作照
其次，理性开展现象讨论。文化现象的讨论必须在理性精神的前提下开展才具有意义和价值，否则只会走向无序、误读和混乱。作为一个经历坎坷的普通人，安万的坚韧、不屈令人感动，他和广大基层文艺工作者服务大众，传承艺术的实践获得了群众的肯定，他们承担起了自己的文化使命。民营院团、基层院团长期活动、服务于基层，又由于资金、人才所限，他们新创剧目的能力不足，因此他们多演也擅演为广大群众熟知和喜爱的传统剧目。而无论是艺术发展的规律也好、守正创新的要求也好、谱写时代华章的任务也好，戏曲从题材、内容到形式都要适应时代发展，要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这在客观上就要求包括戏曲在内的文艺创作须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巨大成就；同时有造诣的艺术家也在不断探索艺术的边界，这些需求都催生新的创作，既然是创作就会存在良莠不齐，还有可能曲高和寡，但并不能因为这些实践不为众人所知、所熟悉、所满意就断言无价值，进而反对新剧目特别是现实题材创作。这些创作因为需要有更多的资金投入和人才保障，也存在更大失败风险，因此就更多地集中于国家级和省级文艺院团，这也是它们所要担负起的文化使命。当然，新剧目创作中出现的一些违背戏曲创作规律的现象要得到及时纠正。在推动戏曲艺术创新发展的过程中，必须坚持艺术规律与时代精神的有机融合。在这一过程中，艺术家和剧团都需要坚持对艺术的热爱、对大众审美的尊重，积极寻求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创新路径。
基层演出现场
最后，关注现象的后续发展。安万的爆火将秦腔这个流行于西北地区，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深刻影响多个剧种形成的古老剧种推到了全国人民面前，很多远离秦腔流布地域的观众在观看了安万的演出视频后表达了对秦腔独特魅力的叹服，这充分说明了剧种的感染力和生命力。但网络的热度终归是有期限的，对安万个人及剧团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之前的万人大合唱也好，各地巡演也好，都是免票演出，网络上的热度和讨论是引流手段，直播带货才是其收入来源，而这并非一个传统艺术表演团体的谋生手段，将知名度、美誉度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演出场次和水涨船高的演出价码，才能为全团演职人员提供生活保障以及职业荣誉，方能使剧团长久存续发展。目前，借助热度，安万秦腔艺术剧院已初步实现流量变现，笔者从近期召开的2025年甘肃省艺术创作工作会议上了解到，随着知名度的扩大，不到一个月时间，安万剧院已与陕甘宁三省区多个市县签订了300余场演出合同，从年初排到年尾，演出签约金额比一些省级院团都要高。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同时也开启了更大挑战，如何能将不期而遇的一瞥变为不离不弃的驻足？如何将成立不足一年的民营剧团建设为一个有相当数量的吃饭戏和台柱子，能稳健经营3年、5年甚至10年、20年的市场经营主体？这是热度渐退之后显现出的真问题，也是在政策制定、宣传引导、行政管理、艺术创作等诸方面均需要认真思考和有力回应的。
基层演出现场
“安万现象”为包括戏曲艺术在内的传统艺术行业和从业者提供了宝贵的借鉴经验，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要坚定文化自信。传统艺术深刻地参与和影响了中国人的精神塑造和心理建构，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从业者不要妄自菲薄，认为自己所从事的传统艺术边缘了、小众了、弱势了，有一天终将消亡。传统艺术能够历经千年时光的淘洗并传承至今，一定有不可被取代的部分，如同液氮中保存的种子一般，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一定会发芽成长。
二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文艺为了谁”这个问题及答案要牢牢镌刻在文艺工作者的心中，无论是承担新剧目创作的国有院团还是行走在田间地头为老百姓演出传统戏的民营院团，一定要明确服务的对象是谁，让他们欣赏到更好的文化产品。牢记这一点，无论是创作还是演出才能得到观众的真心喜爱和真诚回应。
三要坚持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是传统艺术在新时代获得活力以至取得更大发展的制胜法宝。安万的出圈唱段《兴汉图·潼关》正是在传统唱段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生命经验、当下的欣赏需求，对唱词、作曲、配器进行了修改和完善之后才具有了更强的感染力，与观众产生了更大的情感共鸣，成为万人齐唱的经典唱段。从业者和院团在以传统艺术为资源或素材进行创作时，必须有“双创”的思维和意识，偏离、背弃艺术本体会失据，忽视、放弃时代感知和艺术创新则会失位。
四要培养互联网思维。借助互联网新技术、新媒介，传统艺术有了新的呈现舞台和打开空间，从业者要善用它，用好它。不能囿于传统的思路、方法、模式、渠道，要主动植入互联网思维来进行创作、呈现和传播。
随着蛇年新春的到来，万象更新。回顾过去一年，从2024年年初《新龙门客栈》越剧演出一票难求的“陈丽君现象”引发的关于如何将年轻粉丝的“流量”转化为戏曲观众“留量”的讨论，到年末以秦腔万人大合唱为高潮的“安万现象”所强调的戏曲艺术为人民服务的重要性，戏曲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结晶，不仅幸运地而且理所当然地成为2024年中国大众文化领域中最受瞩目的艺术形式。在这些纷繁的事件之后，一些深刻的思考必将沉淀下来。戏曲从业者们无疑将更加坚定和自信地面对时代赋予戏曲的机遇与挑战，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构建中。
（作者系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张鑫雨
杨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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