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三月关乎女性。一个有利于女性的时代正在开启,由“她们”开启的新的游戏正在展开。一些熠熠生辉的女性正通过电影媒介被我们看见。

新游戏的第一原则:享有愉悦。第二:自主配得。第三:接受瑕疵。第四:进行时态。第五:创造分享。以及第六:你永远拥有创建新游戏的自由。


《好东西》剧照

女性之间的友谊被看见

《好东西》是一部在俗世里打滚的轻喜剧,搞笑电影不乏,但这种恰当的轻松感却极度缺乏。按照邵艺辉最初的构思,完整的故事线聚焦在小叶(钟楚曦)身上,美丽,不自信,酗酒,看似迷糊的恋爱脑,也许最为洞察人心。她有两次出人意料,一次是约会胡医生,面对对方“渣”的坦白,她灵光乍现地“冒名顶替”王铁梅(宋佳)的人生,谎称自己是单亲妈妈,想显得自己会偷情而且更酷。她要比胡医生显得更酷,当然也更荒谬。反倒是这份灵机一动恰恰是女性之间不自觉的致敬,“我像她”,甚至“我是她”。

输出观点成为第一要务,场景简单,人物工具化,故事碎片化,即便如此,对于观众来说,点到为止、擅长把控界限感的大屏幕人物语言还是让人感到久违的尊重,无数桥段戳中痛点,一抒胸臆,痛快淋漓,令人哭,令人笑。

邵艺辉刷完了伍迪·艾伦的五十多部电影,她不吝向其致敬,不吝向老乡贾樟柯和山西面致敬。虚构的现实感,中外的拼贴感,上海和纽约的捆绑感,也只有语言可以做到最游刃自如,而非人物、非故事、非场景,所以,《好东西》更像一部脱口秀电影,要知道脱口秀的即时性完全可以媲美写作追求的永恒,所以,邵艺辉完美完成了一场伍迪·艾伦的空降,而且对接得非常好,要知道伍迪·艾伦也说过脱口秀。这就不难理解邵艺辉为什么对剧本的台词如此苛刻,要求演员不许加减一字一词。确实,徐峥曾经在《爱情神话》里有一句自由发挥的台词,这让她对其去留非常纠结,而正是那一句让我听出它的随意和边界感的缺乏。对台词、对腔调、对界限,邵艺辉有着惊人的把控力。

屡屡被人提及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是一段真正属于电影的神来之笔,但也仅仅是细节而已。撑起整个电影而不是脱口秀的,是宋佳和钟楚曦你来我往携手穿越人生风暴的对手戏。

那里小叶因为戒酒服用过量安眠药“急救”被摔断脚腕,这里遭遇网暴的王铁梅心灰意冷,泪流满面,罕见地自暴自弃。她习惯性地以为小叶会用反驳来安慰自己,夸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年轻人已经不这么看问题:“你全家我都不能再夸了。怎么才能算好呢,裁判是谁啊?”如果年轻人无法体验到那个“好”,不会说服自己咬钩。王铁梅说,这个游戏的规则不是这样的。“那我们就不玩儿他们的游戏了。”“你也许可以,但我不行。”“你也可以,我会陪你的。”眼角皱纹,面颊色斑,带红血丝的眼睛,发红的眼眶,翕张的鼻翼,“对不起”之后紧紧地拥抱,表演层层递进,令人唏嘘。既是女性之间的友谊,也是模拟的母女对话。精彩的表演让人物活了起来,而不只是输出观点的工具。

这种生机勃勃的女性友谊一下子解构了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天才女友》里惊心动魄的相生相克、“剪不断、理还乱”的史诗性质,贴心处只需要一股轻巧的清流,映照出人与人彼此间应有的平等与关爱。以小叶之口宣称的“新游戏”正是为新生一代的小孩儿们建立。

被孩子审判和保护的母亲


《坠落的审判》剧照

《坠落的审判》直译为“坠亡的剖析”。影片一开头就和《好东西》完全反着来,令观众感到极度不适。“你书中对儿子出事故的描写让读者有些不适,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你的经历,你认为写作只能基于亲身经历吗?”采访的美女学生佐伊(卡米莉·拉瑟福德饰)对作家桑德拉(桑德拉·惠勒饰)抛出问题。50美分的器乐版音乐响起,喧嚣聒噪,循环播放。镜头面部特写反复在采访者与被采访者之间切换,尴尬,恼怒,掩饰,无奈,暧昧,揣摩,疑问。这场访谈不得不草草结束。故意捣乱的丈夫并没出现,却用这种方式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视力障碍的儿子丹尼尔给导盲犬洗澡、外出。一阵子后,敏感的狗狗率先冲回家,紧接着丹尼尔摸索着,啜泣着,惊呼妈妈,塞缪尔(塞缪尔·泰斯)倒在门前的血泊之中。半小时后警察赶到。现场三块难以解释的喷溅血迹使得桑德拉被列为谋杀嫌疑人。

桑德拉是一个德国版的王铁梅。她们的不同之处在于:王铁梅写完回击网暴的稿子又删除了,她了知这是没有尽头的自我辩护,对方无穷无尽和无形无色,最好的办法唯有隐忍,等网暴者自讨没趣就会偃旗息鼓,这是一种失败者的胜利。对此,她心犹不甘,才会心灰意冷,才会泪流满面。

桑德拉不一样,她毫不犹豫地就会把拳头打回去,哪怕同归于尽也不屈服,她永远不能容忍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甚至她也不能忍受塞缪尔自认受害者,她无法接受懦弱,越是灵魂伴侣,她越是不能接受对方的懦弱,因为那几乎等同于自身的懦弱。结果桑德拉却不得不受着一种胜利者的失败,她不仅彻底失去自己的灵魂伴侣,也几乎失去自己的儿子丹尼尔。王铁梅的柔韧和桑德拉的强悍同样充满力量感。

“用钱当然买不来快乐,坐在车里哭,总比在地铁里哭要好。”桑德拉的唯一一次哭泣就是深夜被丹尼尔从家里赶出来,但她哭着还不忘调侃自己。得知父母全部龌龊的丹尼尔从童年的蒙昧中惊醒,他需要独自面对和消化这种强行的成长。

终止这场荒谬审判的是丹尼尔。当他反复练习那首令人烦躁的曲子,反复不满意,而桑德拉只是示范给他一首舒缓而简单的曲调。从丹尼尔模仿这一曲调开始,影片从开头贯穿的那种不适感突然间消失了,仿佛整个荒谬的审判都发源自丹尼尔的内心深处。

当他弹起母亲弹奏的那首取代繁复的舒缓简单曲调,这是豁然开朗的时刻。正是在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他接近了自己的内心,用心去感受,而不是听闻所谓的证据,音频,语言,记忆,那些都不是真相。

凭着丹尼尔给狗喂药的试验和这一段陈述,法官决定判桑德拉无罪,这个充满瑕疵和争议的作家母亲接受了孩子的审判,又被无罪释放。

儿子抱着归来的妈妈,就像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做的那样,在她的冷漠之下是脆弱,只是,她不想展露脆弱赢取红利,或者认定毫无帮助,她也从不评判自己,是的,这样她才能自信并创造。

桑德拉躺倒在沙发上,老狗跳过来,趴在她身边;她抱住最忠实的朋友,无声的朋友,没有伤害和争斗的朋友。想到雪山群峰涌动包围的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内只有女人、老狗和小孩,所谓真相,如果对活着的人没有利益有何用处?此刻的苍凉无以复加。观众对桑德拉的审判也在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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