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河


晨光还未在河面铺开,我已踏上了那道闭合的B型轨道。城南河裹着薄雾在我脚下蜿蜒,像一条尚未完全苏醒的青蛇,一点二公里长的鳞片正等着被脚步叩响。

以前的城南河是一条臭水沟,湘运汽车站就坐落在城南河的南边,旅客是闻着臭水沟的臭味进站或者出站的。大概是10多年前,这条臭水沟终于被政府改造成了现在的城南河,一湾清亮的河水,成了湘运汽车站的一根祥和的琴弦。

我是从2014年开始跑步的,正好有了城南河,仿佛它就是为了我跑步而生。周末的时候,我来这里跑步,大概跑上九圈,便跑完10公里。第一圈总要留给呼吸与土地的初遇。柏油路在足底轻轻震颤,两岸垂柳的枝条垂进河面,搅起细碎的涟漪。那些早春的花树仍裹着芽苞,唯有驿站旁两株老梅开得不管不顾,红瓣落在跑步道中央,像被碾碎的胭脂。

晨跑者们陆续汇入这条环形河流,彼此点头时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烟。穿靛蓝运动衫的老李永远跑外道,他说外圈多出的几十米是岁月赏的利息。只有一个网名叫东方赢的跑友,每天总是带着一圈女跑友奔跑,他是城南河著名的赢哥。

一般是第三圈开始遇见城南河跑团的一姐胡里,她身上总是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左岸的陡坡总在肌肉最松弛时袭来,石板路在晨露里泛着幽光。脚步叩击地面的节奏被打散,呼吸变得粗重,却听见身后传来胡里的“加油”声。她说过斜坡是命运给的盲盒,不知道何时拆开,但总得笑着接住。

第六圈时朝阳已爬上桥头。第二座石拱桥的弧度恰好托住朝阳,河水突然变成熔化的金箔。瑜伽垫在临水广场次第绽开,穿藕荷色练功服的女人们正做“树式”瑜伽,恍惚间真像岸边又生出一片会呼吸的树林。驿站飘出豆浆香,卖早点的王姨总会给第九圈的跑者留温热的杯子,杯壁凝着水珠,像河流的另一种形态。

第九圈完成的时候,跑友几乎都来了,三五成群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当路灯次第熄灭,环形跑道便暴露无遗。这时,宣传部云轩的无人机从头顶掠过,穿运动服的晨跑者像鱼群般游过。这时,广场舞的韵律与蓝牙耳机的节拍在空气中碰撞。直播的姑娘支起三脚架,她的笑声和手机屏幕里的红心一起在晨色中明灭。

我常在周末的第十圈遇见自己,当鞋底与跑道完成第十万次亲吻,忽然懂得这闭合的圆环原是生命的隐喻。河水永远向前却终将回环,花开在旧枝上却是新的骨朵。那些周而复始的奔跑者,何尝不是在画着螺旋上升的年轮?老李去年秋天突然改跑内道,他说要把多出的几十米匀给后来的年轻人;细娥的手帕换了碎花的,手帕上的法国香水一路留下妩媚的气味;而王姨的豆浆杯不知何时换成了可降解材质,杯壁依然凝着露水般的珍珠。

今夜河面漂着樱花瓣,春汛让水流变得湍急了些。我站在石桥最高处俯瞰,整个B型跑道宛如跳动的脉搏,而两岸灯火是镶在血管壁上的星子。忽然明白城南河从来不是闭合的环,每个跑者都在用脚步将它抻成无限延伸的螺旋,那些重复的轨迹里,藏着生命最温柔的进化论。(图/云轩 文/周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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