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一个短视频，被气到了。某个短视频博主花钱请外来务工人员看《哪吒2》，想法听上去不错，可是这位仁兄的言行，充分发扬了自媒体时代沉渣泛起的恶臭。
这位大哥上来先给自己戴个高帽，说哪吒2是全国人民共同的文化盛宴，“少了谁都是不完整的”，于是开着车来“弥补这份完整”。好家伙，合着跑到自由务工市场来招揽志愿者。熟悉这类市场的人应该知道，这里属于职业务工的底层，有成熟职业技能且年富力强的外来务工者，往往会跟着固定的工头，有稳定的收入。这些自由务工者，往往年纪偏大，家境不好，只能每天凌晨就聚集起来，等待用工者的临时招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薪酬日结，低到可怜。
这位博主上来就吹“今天的项目比较大，200亿”，他自己都说“一来就夸下海口，却没给大家带来丝毫惊喜，一点就不好笑”。合着您自己都知道，还这么尴尬地说出来，就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他还挑选着工种，拆除、水电、瓦工、木工各来几个，牛皮吹到天上结果只有10个名额。当然，这哥们也说明要耽误大家两三个小时，看电影免费，但不付工资。最初响应的工人不少，结果第一波人在上车时，提出能不能给100块工资，这位博主脸瞬间拉下来，把人赶下车。第二波人上车，开出一段路后，有人问能不能给20块买碗面，“下下下，要钱就下，我把电影票退了就行”，博主更加不耐烦起来。反复几次终于凑齐了10个人，他在旁白里说“终归还是有人明事理”。
此时我心中已经有神兽奔腾。你用人家的劳动时间换流量，不支付工资，还高高在上所谓“明事理”，出发点就带着傲慢和抠门。然后还有在电影院门口要求工人们齐声喊口号，“200亿，我们破”，稀稀拉拉，十分讽刺。这时博主又开始“煽情”旁白：这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张电影票，也可能是最后一张电影票。听到这里我想骂人，咋的，人家看完电影要死是咋的？外来务工者是穷，可能直接用“最后一张”，预示着他们没有未来，近乎诅咒。
他问工人为什么之前不来看电影，人家说没钱。他又叨逼叨，“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打算把钱花在这儿”。看到这里我心中的神兽从一头变成了一群，日结工人每天百八十块的收入，要吃饭住房穿衣看病照顾家人，一张电影票是他们一天的工资（还不是天天能有工作），凭什么认为这个“200亿的大项目”有他们的责任。电影，对我们来说是日常，对他们来说是奢侈，如果用所谓责任来绑架他们，就成了赤裸裸的恶。
观影结束后他又来段采访，结果工人们大多说“不好”、“看不懂”，的确，对于没看过第一部，且极少看电影的群体来说，自然没办法快速理解电影的情节。而且，任何人都有权利评价电影，也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好恶，没有哪部电影是完美的。有个工人说了句“不真实”，我觉得这很有说服力，对于从小住在总兵府、有无条件爱他的父母、有丰裕的生活、有过人天赋、有反叛精神和主角光环的哪吒，那些热血的口号对这些大龄的外来务工者来说，都太不真实了。
一部电影不可能适合所有人，我以为这是常识，博主总结的时候也说自己的行为失败，没必要，但补充了一句“没有办法把高审美的东西扩大化”。我就想问一句，《哪吒2》是个成功的商业电影，但跟高审美有一毛钱关系吗？商业电影在寻求市场的最大公约数，而不是审美的境界。真让这位博主看小津安二郎、塔可夫斯基，丫也不懂，又凭什么说自己高审美？
我再强调一次，《哪吒2》是一部质量不错且成功的商业电影，它不代表任何事，更不应该成为所有人的“责任”。而这个博主用“200亿大项目”的噱头来换黑红流量，那些外来务工人员有除了遭受他的鄙视、耽误了半天挣钱时间，有一毛钱收获吗？
别用宏大叙事裹挟那些为生活奔忙的人了，太残忍。
流量时代的传播已经异化，200亿、国漫之光、民族之光这些的光环，为这个博主提供了机会，他的爹味、傲慢和无知仿佛有了依靠。这就是我恐惧宏大叙事的原因，它成为癫狂者的养料，只要在这个潮流下，个体的苦难和挣扎都被遮蔽，都要被迫服从，否则就要被鄙视被诅咒。
当然，也有一些博主做得不错，至少在表面上。比如请外来务工者吃肯德基，再看《哪吒2》，那个博主的视频里，外来务工者显得很开心，口号喊得齐整，评论区里也是一片赞扬声。
我依然认为，不值得鼓励。直接招募一群外来务工者，让他们表现得快乐和幸福，既不属于授人以鱼，更不是授人以渔，而是一次表演。外力推动下，他们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喧嚣过后，他们被推出来，仿佛一场梦，转身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他们依然是被消费的对象，不懂算法的世界，那数以百万计的流量与他们无关，他们依然不懂那个次元壁如何突破，那些手持摄像机的人不是哪吒，没有帮他们打破那口鼎，只是掀开一个小口，让他们笑一个，外边的人于是安心，看来鼎内过得不错，便合上盖子，心满意足地吃起仙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