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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记
文/海德
青春年少,身强力壮,对医院的认知是概念化的,这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人吃五谷杂粮,尚有三病六痛,随着年龄的增长,与医院的接触从生疏到密切,“病来如山倒”,有时不得不投入医院的怀抱,去消遣福尔马林的味道,“病去如抽丝”,度过一个又一个不寻常的日日夜夜……
屈指数来,我这辈子住过三次医院,不同的病情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感受,让人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1
2006年夏天,急性胰腺炎,让人死里逃生,住进了医院,痛定思痛……
这是啥毛病?
肚子疼,不是一般的疼,这种疼是痛心疾首的疼,是牵肠挂肚的疼,疼得让人浑身冒冷汗,衣服如水里捞上来一般。我也曾经历过肚子疼,虽然疼,熬一熬就过去了。那一次,肚子有些疼,我以为和往常差不多,疼一会儿就没事了。也许是敞胸露肚受了风寒,也许是吃了不卫生的东西,“哪有吃了五谷不生病”,小毛小病,肚子一泻就“万事大吉”了。可这一次不一样,肚子不仅疼,还有点胀,是不是在外面应酬多,肠胃负担太重,患了消化不良的毛病?我自找病因,自然是“盲人摸象”,乱加揣测。次日,不吃早饭,饿上一顿,看看如何?没想到,效果明显,病痛减轻了不少,心中暗喜。应酬,看似显山露水很体面的事,其实是伤筋痛骨很输“里子”的,天长日久患上“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的“富贵病”,是很讨厌的事。连续3天清汤寡水,肚子疼的感觉慢慢消失,我自然喜出望外没有负担了。
这天晚上,看了会电视,平时看《南通新闻》《新闻联播》《城市日历》,这是我多年形成的习惯,准备再看会儿电视剧,就上床睡觉。这时,肚子毫无征兆地疼起来,就在“肚脐眼”附近钻心地疼,上床躺着,还是疼,而且肚子胀得慌,不好躺。坐着,也不行,冷汗“刷刷”地直冒,站着稍微好些。夫人说,也不能站一夜啊?快上医院去看看吧!我强忍着疼说,等会儿再说吧。谁知越来越疼,越来越胀,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的肚子破开,方能减轻疼痛。渐渐地体力不支,脸色苍白,汗如雨滴,我没叫一声“疼”。实在坚持不了,让夫人搀扶着打车到某医院挂急诊。
急疹室门外,聚集了几个印度留学生,其中一个躺在地上打滚,肚子疼得呼爹喊娘。他喊叫什么,是他本国语言,我听不懂。他的表情一目了然,痛不欲生,印度留学生肤色黝黑,呲牙咧嘴,反衬托出牙齿的白。突然,我发现世界人类痛苦的表情与肤色无关,不管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忍疼熬痛的势态却是大同小异,没有多大区别……旁边的同学束手无策地看着,没有办法帮助他忍受痛苦。我的疼钻心剔骨,我一声不吭地强忍着,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等待候诊。疼得喊叫,也许可以减轻些痛苦,但对陪伴你的人,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倍受精神煎熬,那是一种精神的痛楚。我一个人的病痛,何必转移给别人,变成双倍、多倍的痛苦?我使劲不动声色地强忍着。不一会儿,印度留学生进去疹断了。他出来后,喊叫声没有停息,躺在担架上转到住院部治疗,还在手挥足踢,这是疼痛到极点的舞蹈。轮到我了,一位年长的医生,看似专家模样,我陈述了病情,他说,这是急性胰腺炎,先抽血化验。急疹,是医院开设的“绿色通道”,相当于改革开放时期特区的“特事特办”。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如专家所说的“急性胰腺炎”。专家说,这病很危险的,死亡率很高,幸好来得及时,这病非常疼,刚才印度留学生也是急性胰腺炎,疼得呼天喊地。你很坚强,竟然没有喊一声疼,真的不简单,你的忍耐性了不起,老专家表扬着我。喊疼,能止住疼吗?既然不能,还不如忍着不喊,这是我心里话。
按部就班,办住院手续,我生平第一次住进医院,这是2006年的夏天。
住进医院病房,窗明几净,我仿佛沦陷进了白色世界。白色墙壁、白色床单、医护人员的白大褂,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纯粹,白色的单一,让病人心无旁骛配合医生的对症治疗。挂点滴,这是入院病人的常规,看着上方的玻璃瓶里的药水,沿着长长的皮管,一滴一滴地输进我的静脉。住院的时间,随着这药液的滴落一秒一秒地流走,这就是病人就医的日常生活。查房时,科室主任带着一干人,犹如白云般地飘进了病房。主任和病人交流,那些实习生旁听记录,对话之间,我成了躺在病床上的“模特”,变成有血有肉实眼所见的活生生病历教材。
胰腺炎,顾名思义,胰腺发炎,堵上了输出通道,引起腹胀,疼上加痛,确实让人疼痛难忍。最佳办法,禁食止水,减轻人体器官胰腺的压力,加上药物输导,消除胰腺炎症,打开通道。药水每天都得挂,饭却不能吃,还要停止日常生活饮水。“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禁食不是三天,而要十天半月,正常人怎么受得了?我是病人,受得了也得受,饿着,只好忍着。在生死面前,饿,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饿着,也是为了治病,只要能治好病,那就置“饿”于身之度外。那么病人靠什么滋补营养?挂着“葡萄糖”。
病房里,年轻的护士像白鸽似地飞来飞去,一会儿量体温,一会儿测血压,让沉闷静谧空气流动起来……我更多的时间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病房天花板陷入了沉思——面壁思过。生龙活虎的自己,怎么像一只病恹恹的猫咪躺在这里?平时歌舞升平、推杯换盏,疲于应酬,神仙过的日子,但我从不放纵自己,餐桌上滴酒不沾。无酒不成宴,那就“闲泊胜过酒”,南通话,“谈话过过酒”,闲话漫聊当着过酒菜过过酒,活跃聚餐气氛,这就是狼山脚下的酒文化。就说前些天,我去某单位采访结束,东道主礼貌有加,再三邀请共进晚餐。婉言谢绝,未能如愿,只好“客随主便”来到某农家菜馆小聚。远离城市闹区,乡村小院,餐桌上,全是新鲜欲滴农家菜肴。其中有一盆本土特产“猪头肉”,香味扑鼻,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吸引食客味蕾。猪头肉,以前我从不伸筷子,我家住农村,曾经养过猪。猪用嘴巴到处拱着寻食吞咽,满头满脸脏兮兮的,想着就恶心。过去的“猪头肉”,是路边小店,拉板车工人喝上一斤“老白酒”的下酒莱,不登大雅之堂的,现在堂而皇之地变成星级酒店的特色莱。东道主说,生臭熟香,已归入南通地方特产,来到这家店不吃“猪头肉”,不能算一位合格的“食客”。我是被请来的客人,被尊为“座上宾”,岂能把主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再加上东道主已把猪头肉用公筷搛到我碗里,总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我尝试了一块,真如饭店推荐介绍一样,看似肥却不腻,吃起来香,入口润滑,回味绵长,确实是一款特色菜肴。东道主察颜见色,又搛上一块,还振振有词“好事逢双”,我岂能拒绝?最后盘里剩下两块,东道主见我没有推迟,又用公筷搛给我,我知道今天食肉量已经超过指标,可盛情难却,只好顺来顺受,落了个众人皆喜。还有一个因素,我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平时剩粥剩饭都舍不得浪费,上顿吃不完留给下顿,热一热再吃,何况这“色香味”俱全的特色“猪头肉”?主治医生后来也分析,可能就是这多食的“猪头肉”,口感虽好,毕竟油腻,过量食用,诱发了我的胰腺炎——“多吃多赚”惹的祸!
止住嘴,迈开腿,这是人们养身健体的“六字诀”,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忘乎所以,不以为事,“就这一次,下一次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殊不知,下次复下次,下次无穷多。人,一旦纵容欲望,贪吃、贪利、贪污、受贿,到了万劫难收的地步,再后悔就迟了!
年轻貌美护士的笑脸,犹如一轮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温暖了病人们冰霜雪冻的心田。我床护理的是李护士,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好多了吧?”“嗯,好多了。”我应答,语言,也是一门艺术。看似平平常常的对话,是一种语言暗示,患病的人都希望患去病除,早日出院。一问一答,“病,好多了。”既是问候又是祝愿,病人听了舒服,“白衣天使”名不虚传,这位小李护士礼貌先行,满脸微笑,对病人护理无微不至,大家称她“微笑天使”。接连两天没有见到李护士,听说她休年假,换了张护士。同样年轻同样貌美,服务态度却天壤之别,整天板着脸,好像谁欠她债未还似的。要嘛,不说话;要嘛,粗嗓门,打起针来,捋起袖子就扎。有次帮我扎针,竟然返工两次,也没扎准。能不能轻点?我说。这么大的人还怕疼?!张护士瞄了我一眼。怕疼?针,不是扎在你身上,你当然不怕疼!我说了两句,她却不情愿:“谁知道你血管细,找不着?”我都不明白,同一位病人,李护士一扎一个准,怎么轮到她,血管就变细了找不着了?“你,心细不就得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怕影响她的情绪,又找不出血管。还好,她没有拂袖而去,只是我作为病人多了几个针眼。多一个针眼多一次疼痛,她能理解病人的痛楚吗?邻床的病人调侃,她可能是《三国志》张飞的后代,有其暴躁的遗传因子。这哪儿到哪儿?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张氏传人”,医护人员,本是耐心细致的服务活儿,却大手大脚,糊里糊涂弄成“一地鸡毛”,让病人好不舒心呢?如果,如果护士能疼病人之所疼,痛病人之所痛,那她的服务态度是不是会改变很多。于是,我想起了著名作家王朔的一篇小说《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这次住院,历时半个月,我病愈出院。
2
2008年秋天,一场飞来之祸,断骨再接,心里伤痛久久难以抚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天上午,我骑着电瓶车外出办事,没想到中午却住进某医院。
咋了?肩膀锁骨骨折,疼痛难忍,手无缚鸡之力,竟然抬不起来。
——这是一次“飞来之祸”。
南通,江海平原,曾被称之为“自行车之乡”。交通工具改朝换代,“脚踏车”变成了电动车,脚踏车,这是南通人对自行车的俗称,用脚踏着前行的车,又叫“二等车”。电动车,是不是“一等车”?不是,“一等车”应该是汽车。电动车,就是电瓶车,平常百姓的代步交通工具。每到上下班时间,马路上汹涌澎湃着电动车的浪潮,安全第一,每个骑行着电动车格外小心,时时提防交通事故的发生。
我骑着电动车,不急不忙地沿着濠东绿地向北靠右行驶,我本不是急性子人。突然,从路东小巷子冲出一辆电动车,骑车者是一位女士。如在路口稍作停留,观察路上交通状况,乘车少人稀当口,直接骑过马路,再靠右骑行,就会万事大吉。这位女骑手快速地从我车前穿过未过马路而左道逆行,真是“横行霸道”。发现不妙,尽管我车速不快,即将撞上去,我两手紧捏前后刹车,“嘭”的一声,如雷般地闷响,车倒人摔在马路上。瞬间,我失去知觉,稍有清醒,望着我来的方向,那位女骑士停留了一会,见我倒地,骑车匆匆地逃之夭夭,溜之大吉。倒在地上的我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慢慢爬起来。路过的行人和骑车者都行迹匆匆,视而未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知道,现在的人警惕性太高,如若帮我,怕我讹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雷锋已离开我们几十年,“学习雷锋”只剩下一句口号,大张旗鼓地做好事,也只局限于每年3月5日“学雷锋纪念日”,那也是形式大于内容。我扶起电动车,还好,车没坏。我上车继续骑行,不对,我的左手稍一着力,左肩锁骨隐隐作痛。痛感越来越强烈,肯定是摔倒后出现问题。我立马取消原定行程和釆访计划,掉头返回家中放好电瓶车,乘公共汽车赶到某医院。
专家门诊,一眼判断左肩骨折,住院治疗。
心无疑虑,我按照专家的手法,摸了摸左肩锁骨,呲牙咧嘴,两骨错位,明显感到骨头断裂。动作幅度稍大,就觉得疼痛,这是断骨戳进皮肉的痛感。对了,当时左肩触地,那声闷响,是骨头摔断的声音。右肩锁骨完好无损,与皮肉亲密无间,相处无虞。住进病房,值班医生立即赶来,询问病情,接着开单去拍片,检查骨头断裂情况。一番程序操作归来,伤情报告水落石出,左肩膀锁骨断裂。值班医生吩咐护士先挂水,消炎,然后动手术。我问,什么时候动手术?医生回答,明天。明天?左肩骨折,伤情一目了然,怎么拖到明天?我对医生说,我不是病,要有一个治疗过程,这是伤,动手术越快越好。说话时,我的口气不容置疑,尽快动手术的诉求表达得淋尽致。我发现主治医生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神情,这位病人,何方人士,怀疑我的治疗方案?对不起,某主任,我这是伤,早点动了手术早点解除我的痛苦。我再三解释,同时打招呼,终于博得他的许可,立即动手术。
我被推进手术室,局部麻醉。我感到口干舌燥说,我要喝水。护士用棉球沾水涂摸我的嘴唇,如蜻蜓点水般地给我解渴。不一会儿,我没有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已躺在病床上,手术已做完了。左肩多了一道线缝的伤口,里面的锁骨已用不锈钢的细钉连接,我这位凡人俗夫,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故,从此成了一位“钢铁战士”。
我的家人闻讯赶来,手术成功后的我正躺在病床上,悠哉闲哉地数着输药水管里的滴落……朋友也致电问候,我说,并无大碍,只是小手术一件。他们问,抓住肇事者了吗?我说,没有,待我发现,她已如泥鳅入水,消失在马路人流中……一声叹息,大家纷纷谴责肇事者太没道德。道德,价值几何?重视者,重如千斤;无视者,轻如鸿毛。抢道而行,造成事故,比兔子逃得还快,哪有道德而言?想到这些,我内心的疼痛,比身体上的疼痛——割肉下钉,更为刻骨铭心。骨折,可以动手术治愈,如果人一旦失去道德,灵魂破裂,该如何抢救回收?这是一个值得全社会重视的问题。
住进医院,夜里护士按照程序巡视,一会儿量血压,一会儿测心跳,可谓呵护有加,可我受不了,刚刚睡着就被喊醒,打破我正常生活规律。我邻床也是一位骨折病人,40多岁,他是某工地的农民工,搬运建筑材料时,被横在路上的钢筋绊倒,右手腕处划破,伤及骨头。已住院3天,每天上午吊瓶挂点滴,医生说消炎,一周后动手术。家人都在外地,没人陪床,吃饭拿不了筷子,还好遇到一位有良心的老板,让他同事轮流来照顾。他问,你怎么一来就动手术?我吱吱唔唔地回答,可能各人伤势不一样吧,听医生的没有错。看破不说破,我只能装聋作哑,我怕伤了这位农民兄弟的心!见伤治伤,第一时间动手术,既解除伤者痛苦,又可快速伤愈,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医院的主治医生不懂吗?如果懂,那拖延治疗时间,又是为了啥?人道主义、职业道德,这些最基本最浅显的道理,医生怎么能置之度外束之高阁呢?因为他是一位农民工?最底层的打工者,农民工,是美丽城市建设者创造者,理应受到尊重受到厚爱,特别是他们遇到困难时,全社会应该伸出援助的手,帮他一把助他一力。而这位脸色黝黑的农民兄弟忍受着伤痛,无助地躺在病床上,长叹短叹地做闷气。一直埋怨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工地安全,给老板给同事带来了麻烦。工地活儿多时间紧,还抽派工人来照顾自己,心中过意不去……看着他彻夜碾转翻身,我失眠了。
第二天,乘科主任查房时,我说起邻床病人的情况,建议给他尽早动手术,他的心理苦恼重于身体伤痛,他希望早日治好伤早日回到工地……我本以为自己人微言轻,不会有什么作用,就当一阵风吹过,我的内心却安宁了许多。查房结束,正好观音山派出所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有要事商量。我差点忘了,前些日子约好去采访,观音山派出所“公调对接”工作开展得扎实有效有特色,南通市公安局准备适时召开现场推进会,邀请我总策划。这是大事,我穿着病员服,外面套了件衣服,打车奔向观音山派出所。所里干警看到我从病房里出来,深受感动。我说,没事,小伤一起,扛得住。集思广议,群策群力,现场会方案呼啸而出。中午,拗不过朋友们热情,共进午餐,又是热闹一番。
回到医院病房,“谢谢您!”邻床的病人开口道,我以为他致谢别人,看到病房里除了他就是我,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谢……”谢谁?谢我。“我刚动完手术,很成功。”他抬了抬裹着绷带的右手,向我示意。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照进病房,照在他苍白的脸,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犹如一朵尽情绽放的菊花。没想到,我的提议生效了!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医院里好医生也不少,我暗暗赞叹。同时也为邻床病人高兴,动了手术解除他心中忧患,好好静养争取早日回到工地,我笑着安慰他,他仍然一连串的“谢谢!”
下午,我找到主治医生,申请“出院”。医生说,你才住了一天,被子还没褥热,就出院,万一出现什么怎么办?再住几天,观察观察,确实没什么再出院。我说,我是伤,不是病。病,靠治疗;伤,靠静养。养伤养伤,我想起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里十八个伤病员,革命战争时期,在艰难困苦条件下养伤,最后重返战场。我们现在医疗条件这么优越,在家养伤也许比在病房恢复得更快……医生被我的“执着”所打动,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不能拎重东西。静养,一定要安静地养伤,有什么情况可以给我电话。主治医生首肯后,我回到家中,平时手插在口袋里,休闲散步。
邻居后来听说我遭遇车祸,还动了手术,都不相信。谁说,他开刀动手术?每天我们看见他来来往往,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不过,仔细想想,他经常骑电动车的,最近一段时间没骑,都是步行,看来是有点状况。
——细微之处见真情。有些事,隐藏得再深再巧妙,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
3
2021年冬天,“新冠疫情”中“阳”了,阴盛阳衰,胜似白日做了一场梦……
这天半夜醒来,看到儿子儿媳站在我床前,我有点莫名其妙,“这是咋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夫人告诉我,夜里你睡在地板上,鼾声如雷,叫都叫不醒,吓得不轻,打电话给住在同小区的儿子,他们急忙赶来,把我搬到床上。儿媳从事医护工作,查血压、测血糖,忙得不亦乐乎,我却毫不知情。我依稀记得,深夜起床小解,回到床上睡觉,怎么会睡在地板上?我一无所知。见我醒来,儿子说送我去医院,我说,没事,等到天亮再说。他们再没睡觉,东方露出“鱼肚白”,朝霞簇拥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我在晨光沐浴下,来到某医院。
这是一个特殊时期,“新冠疫情”,让人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避之不及。昨天刚做“核酸”,一切正常,应该不会“阳”了啊!“新冠疫情”让“阳”,成了关键字,人人见“阳”胆颤心惊,害怕恶魔缠身,躲得越远越好……“阴”,比亲爹亲娘还要亲。殊不知,平时“阴”字一直不被待见,用“阴”组成的词,几乎没有一个好词,阴风、阴雨、阴霾、阴暗、阴谋;连成语也是贬义的多,阴奉阳违、阴魂不散、阴谋诡计、阴阳怪气……一场“新冠疫情”让“阴”字,“阴差阳错”彻底翻了身,“阴盛阳衰”,成了最受人欢迎最令人喜爱的字。“阳”字,仿佛见不得阳光,“夕阳西下”,被打入十八层“阴曹地府”,不再“三阳开泰”、“阳春白雪”,而“阳光明媚”了……闻“阳”色变,远而疏之。
进了医院,轮不到病人做主,所谓“遵医嘱”,开宗明义,一切听从医生安排。
B超、C丅、心电图,一样不能少,我称之“机械化上阵”,好像前线的工兵探雷破阵;接着防化兵上阵,抽血化验、取尿测试,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十八般武艺”轮番上演。医院,是生命保卫战主战场,胜利者,永远是医院方。病人的防御战,没有主动权,被动应战,节节溃败,病愈出院的是战场幸存者。那次的结论“阳”了,我好生纳闷,昨天做核酸,并没有异样,一切正常,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阳”了?再说,我不发热,不咳嗽,就是没胃口,浑身无力。自我觉得不是“新冠”的明显特征,倒像患了重感冒。“阳”了,不是开玩笑的事,这是要隔离的,与家人都不能见面的。前些日子,武汉出现了“新冠疫情”,“封城”成了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新闻。我们南通没有“封城”,小区被封,还是常有的事。我们小区有一人怀疑染上“新冠”,整幢楼被封了,外出的人不能归,居住的人不许出,日常生活用品专人送上门,过上了“闭关自守”的日子。小区那时做核酸检测,人们排着长龙似的队伍,每人间隔一米开外。有人交头接耳,身穿防护服的志愿者上前提醒“保持一米距离”。那两人回答:“我们是夫妻。”意思是在家都睡一张床,出来却隔一米远,这不是“棒打鸳鸯”吗?志愿者说“这是规定,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好?照你说来,我们在家也得分居了?”两人反唇相讥,引起全场轰然大笑,让神经绷紧了好多天人们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下来……
结论即出,住院治疗,别无选择。
躺在病床上,看着护士拿来瓶瓶袋袋,给我准备输液,我问今天挂几瓶水?8瓶。护士边准备边回答。8瓶,第一天,怎么挂这么多水?我心里犯嘀咕了。正好科主任带人来查房,问长问短,自然是感觉如何?诸如此类。我说出自己的疑问,听说要挂8瓶水,能不能优化治疗方案,能少则少,不知如何?主任看了看我,没有表态,嘘寒问暖了一会儿,转身离去。我也没当回事,事后一想,这会不会引起主任的不愉快,遇上我这个“刺头儿”病人,竟然干预医生的治疗?我这是实话实说,医生治病要科学,就是要实事求是。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采访南通医院老领导、医术权威陈达人时,他说“对症下药,要求医生科学治疗疾病,有时过度治疗,只会失得其反。”有些急病,下猛药,可以立杆见影,但不包括所有疾病,这是一个科学态度。病人有治疗方案的知情权,我没有错,只是一般病人忽视这一权利而已。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说,病人住进医院,就等于进入了医患关系的怪圈。病人动手术前,要签订一份协议,主要家属要默认签字;病人出现了病危状况,抢救前要签一份协议,家属代表认可签字,无非出现意外承认后果,不去追求责任。病情都这样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不签也得签,抢救不过来,只得自认“宿命”,还得感谢医生“尽力了”。这样的不平等条约还有好多种,就不一一倒举了。病人从来没有想到,医生为什么不能给病人签保证书?给自己医治的病人一份承诺,让病人看到治愈的希望?“我会尽力而为”,这种模棱两可的许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句“最高指示”,曾经触动了多少医生的灵魂,挽救了多少病人的生命,减少了多少家属的负担。随着说这句话的伟人永远离去,这句体现了医生高尚职业道德的名言也风吹云散,难见其踪影了……
如今,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最气派最雄伟最壮观建筑,除了银行,就是医院,这标志什么?不言自明。
不一会儿,护士来到床前对我说,你今天挂5瓶水。乖乖咙里咚,一下子从8瓶减到5瓶,立减3瓶,这是优化的结果。我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忧的是,少挂3瓶水,会不会影响治疗效果?喜的是,挂水的瓶数减少了,我少了输液难熬时光。输液时,一只手是不好随意摆动的,静卧身旁,让药水有条不紊地滴进我的静脉。现在双手早日解脱,恢复了手舞足蹈的自由,当然,病人只好静卧在床,容不得手脚乱动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一位开明的主治医生,听得进病人的建议。至于减少了输液数量,我不用担心,应该不会影响治疗疾病的质量。这点起码的职业道德,对于善于听取病人意见的医生还是具备该有的。接下来,每天的查房,主任依然笑容满面,带着一干人过来,如春风扬柳走过场。
有一天,主任没有来,几个年轻的医生站在门口,叽叽咕咕,正好我夫人路过,听到一个女医生说,8床的病人蛮“犯嫌”的,不好沟通。南通话,“犯嫌”,不听话。不知要和我说什么,医生不敢开口,怕遭到我责问。我是病人,病人也有诉求,不是肉案上任人宰割的羊?也许我的口气我的态度不合医生的意,竟变成他们眼中“最不听话的病人”。他们推来推去,最后一个男医生来到我床前,程序性问了一下,很快离去。我奇了怪了,今天查房怎么了?前所未有的速决速了。每天查房确实是“程序化”的,一阵风似走过场,简单问几句,又一阵风地离去。夫人告诉了病房前一幕,我才知道自己成了这群年轻医生认为“不好侍候的病人”。人生在世,哪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有的人深藏不露,有的人信口开河,有的人实话实说,我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竟然成了一些医生眼中的“另类”?我无语了,只怪他们见到“听话”的病人太多了,多了让他们麻木了。一言九鼎,自己把自己的话当着“金口玉言”,病人当“圣旨”,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哪怕医生说的错话,也不得不听……
转眼间,没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主治医生说,过了春节,你再出院吧。
我说,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的,还是让我回家过春节团圆吧。
每年春节,自古以来,中国人最器重的节日。无论多远,跨过千山万水,都盼望着全家团圆。住在医院过年,不吉利。再说,住院10日,病情好转,我的精气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我和主治医生交流,谈到我的愿望,他思考了片刻说,你要出院那就出院吧。也许是我的态度坚决,想留也留不住,给了个顺水人情。临出院时,有一个我印象不错的男医生说,有一种药刚生产,经验收合格,已进入中国医药大全。我们医院暂时没有进货,你如需要,我可以开药方,你到附近药店去配服。我手机查了一下,确实有这回事,但又说明,过了一定年纪尽量少服用。我属于这一年龄段,轮到主任办出院手续,我说明这一情况,他说,你不服用就不开了。既然这样,我当然不会再去附近药店买药了。这里又是什么情况?实在容不得我思考,细思则恐,深思则疑,当今社会还有干净纯洁之地吗?
这一年,农历腊月二十八,我告别医院回到家中。心情不错,身体不错,全家团圆,过上了一个快乐、健康、吉祥如意的春节。
作者简介
海德,文化学者、作家、资深媒体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文化,文学学士。曾在《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发表新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多次获奖,著有散文集、报告文学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