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这是我们2012年建成的未来科学家大街。"导游金小姐的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清脆的声响回荡在三十层观景台上。眼前明黄与天蓝相间的楼群像乐高积木般整齐排列,晨光里晾晒的白色衬衫在阳台上飘动,恍惚间我以为闯入了北欧的某个社区。


第一幕:样板间的童话

金小姐领我们走进1503室时,玄关处插着塑料向日葵的花瓶微微晃动。这套三居室里的电视机罩着蕾丝防尘罩,厨房案板上甚至撒着薄薄的面粉。"国家分配住房时优先考虑科教工作者。"她轻抚过儿童房里崭新的钢琴,琴盖上倒映着窗外大同江的波光。

可当我的镜头扫过书架,却发现那些烫金封面的精装书竟都是空壳。同行的老张假装系鞋带蹲下,偷瞄到床底塞着发黄的旧被褥——这个发现让我们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二幕:雨中的平行世界

羊角岛酒店21层的旋转餐厅里,我的叉子悬在半空。透过起雾的玻璃,那些白天光彩照人的楼群背后,突然浮现出成片灰扑扑的矮房。它们像褪色的老照片,藏在新建高楼的阴影里,晾衣绳上冻硬的衣衫在寒风中摆出扭曲的姿势。

"那是即将改造的旧城区。"金小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手里端着的参鸡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第二天清晨,我借口拍摄江景溜达到楼群背面,发现柏油路在三米外戛然而止,碎砖路上积着昨夜的雨水,穿胶靴的妇人正从手推车上卸下蜂窝煤。


第三幕:票券里的烟火气

统一大街拐角的水泥墙根,我撞见了真实的平壤清晨。戴红袖章的大妈守着三个竹筐:左边是凭粮票领取的玉米面,中间堆着蔫头耷脑的白菜,最右侧的玻璃罐里,珍贵的白砂糖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泽。

"阿祖妈,我要换这个。"穿校服的少女递上三张蓝色票据,换来半块巴掌大的肥皂。她珍重地把肥皂藏进书包夹层时,我注意到她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不远处突然响起哨声,人群瞬间如退潮般散去,只剩墙上的粉笔画还在记录这场隐秘的交易——那是用碳条画的卡通老虎,虎爪下按着辆装满苹果的推车。



第四幕:暗室里的光

深夜的酒店消防通道,我举着手机电筒寻找信号。在七楼拐角撞见保洁员大姐时,她正对着窗外的月亮啃饭团。看到我手里的巧克力派,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却摆手拒绝:"我们有纪律的。"

直到我把零食塞进她的工具袋,她才用生涩的中文说起女儿在制药厂工作,每月工资6000朝币(约合人民币4.2元),最骄傲的是厂里新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她掏出钱包里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站在开满金达莱的山坡上,那笑容让我想起白天在少年宫看到的芭蕾舞学员——她们踮起的脚尖能触碰水晶吊灯,却够不到窗外真正的云彩。


终章:晨光中的两面城

离境那天的朝霞把大同江染成玫瑰金色。出租车驶过苍田大街时,我看见穿深蓝工装的队伍正走向电子厂,他们胸前的领袖像章在晨曦中闪烁。而在马路另一侧,几个孩子蹲在刚解冻的泥地里,用树枝拨弄着冰壳下挣扎的蚯蚓。

飞机冲上云霄时,我翻开金小姐送我的《平壤画册》,夹层里掉出一张边缘卷曲的粮票。这个承载着计划经济的纸片,此刻正在万米高空中轻轻飘荡,像一片寻找土壤的秋叶。或许正如这座城市,永远在乌托邦的蓝图与现实的人间烟火间,寻找着危险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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