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坐在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上，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麦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三次，她摸出来看了眼屏幕，老二的号码又一次亮起。叹了口气，她把手机扣在膝盖上，玻璃倒映出自己两鬓的白发。
十年前老伴走的时候，她正蹲在医院走廊啃馒头。老二的婚礼定在半个月后，家里存折上只有两千块。老三那年刚考上大专，通知书还压在枕头底下。她白天在工地做饭，晚上给人缝补衣服，直到那天包工头说"你男人快不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三天没合眼。
大女儿出嫁时，她把攒了五年的金镯子塞给姑爷。"妈，我们不要这个。"女儿红着眼圈推让，姑爷在一旁默不作声。后来她才知道，亲家母嫌弃镯子样式旧，转头就当了换钱。老二的婚房是她东家西家借的，老三的彩礼钱凑不齐，她硬着头皮敲开老大的门时，大女婿正往门口摆"非诚勿扰"的相亲易拉宝。
最苦的是在老三家带孩子那年。儿媳每天要给孙子做四种辅食，奶瓶必须用煮沸的蒸馏水涮三遍。有次她忘记关阳台窗户，孙子着凉发烧，儿子儿媳在医院走廊吵了半宿，她缩在长椅上数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直到护士来赶人。第二天她就收拾行李搬到了城中村，每月三百块的房租，床板下垫着三个孩子给的养老钱。
去年冬天，老姐妹王姐教她"轮流养老"的办法。"现在时兴这个，一家住一个月，省心又公平。"于是她挨个给孩子们打电话，老大说"妈你来吧"，老二说"我让孩子妈收拾房间"，老三沉默了会儿说"那我每月给你八百"。第一个月在老大家，她看见外孙的旧书包补了又补，夜里听见女婿在客厅叹气："房贷又涨了。"
五一前老三突然塞给她两千块，"妈你出去转转吧"。她报了个夕阳红旅游团，在桂林山水间拍了生平第一张自拍。回来那天老三黑着脸堵在门口："你知道现在兴趣班多贵吗？"儿媳抱着孩子摔门进去，客厅茶几上摊着四张兴趣班报名表。
"你怎么这么自私？"老大在电话里提高了嗓门，"我们都在省吃俭用，你倒好..."那天晚上她睡在老大家的沙发上，听见女儿和女婿在卧室吵架。凌晨三点，她摸黑收拾行李，把八百块生活费压在茶几上。
汽车颠簸着开进县城，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老二："妈，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是不容易..."她望着车窗外熟悉的槐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抱着襁褓中的老大在树下等丈夫下班。那时候的夕阳也是这样红，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嘟——"汽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她拎起帆布包下车。村口小卖部的老张头探出头："林婶旅游回来啦？"她笑着应了一声，踩着满地槐花往家走。路过代销店时，看见电视里正在播"孝道文化进社区"的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像浸了蜜水："家是温暖的港湾..."
暮色渐浓时，她把存折里的钱数了三遍。明天该去银行把老三给的两千块存上，剩下的八百块，够买两袋白面、一桶油，再给孙子们扯点花布做书包。窗外传来归鸟的啼鸣，她摸出旅游时买的银镯子，对着月光轻轻擦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