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槐树发呆。风卷着杨絮飘过,她想起三十年前和老伴把儿子举过肩头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夫妻俩都在纺织厂上班,车间里机器轰鸣,儿子趴在窗台上数着爸妈下班的时间。
"妈,我要学开挖掘机!"十六岁的儿子把职高录取通知书拍在饭桌上,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脆响。王秀兰夹菜的手顿了顿,看着儿子晒得黝黑的脸。丈夫老李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米饭,突然开口:"随他去吧,男孩子学门手艺饿不死。"
儿子很快成了工地上的红人,开着黄色大机器在土堆里辗转腾挪。每次回家都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给父母买新衣服,给媳妇买金项链。"妈,我这月又涨工资了!"儿子把工资条拍在桌上,王秀兰看着上面的数字直摇头:"你省着点花,将来孩子上学要花钱。"
儿媳妇小周是邻县农村来的,在酒店做服务员。结婚时非要在城里买房,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老李把存折拍在桌上:"就这些钱,不够你们自己想办法。"老两口掏出积蓄,又借了五万块,凑够首付买了套六十平的二手房。
孙子出生那年,儿子的挖掘机在工地翻了车。王秀兰接到电话时正在菜市场挑黄瓜,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等她赶到医院,儿子已经盖着白布,床头摆着他没喝完的冰可乐。小周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哭晕过去,老李蹲在走廊抽了一夜烟。
三年后小周提出改嫁。那天王秀兰正在给孙子补校服,听见厨房传来摔碗的脆响。"妈,我不能守着活寡过一辈子!"小周的眼泪砸在碎花围裙上,"我带孩子走,房子卖了分钱。"老李猛地站起来,茶杯砸在地上:"要走你自己走,孩子留下!"
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了王秀兰。小周改嫁那天,抱着孙子哭了整整一上午。老李把十万块现金塞给她:"拿着,给孩子留着。"汽车扬尘而去时,老李突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孙子明明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每个周末都去餐馆打工,寒暑假在工地搬砖。王秀兰每次给他塞钱都被推回来:"奶奶,我自己能挣。"去年冬天,明明带着女朋友回家,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羽绒服,王秀兰心里一紧。
"奶奶,我们想结婚。"明明攥着王秀兰的手,"可是首付还差十万。"老人翻出压箱底的存折,里面只有两万块。她犹豫了半个月,终于拨通了小周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麻将声:"我现在不方便,过些天再说。"
清明节那天,村口小卖部的老张头蹬着三轮车送来个纸箱。王秀兰撕开胶带,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万块现金,还有套崭新的深蓝色西装。西装口袋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给明明结婚用,当年买房的钱我早还清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纸箱上,王秀兰摩挲着西装上的金纽扣,突然想起小周结婚那天,也是穿着这样的套装。她颤巍巍地站起身,从五斗橱最底层摸出个铁盒,里面是儿子的工牌、小周的结婚照,还有张泛黄的孕检单。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王秀兰突然觉得那些年的争吵、眼泪、怨恨,都像这杨絮般轻飘飘的。她把西装叠好放在床头,想着明天该去给老李扫墓,把这些年的事儿都念叨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