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志杰
年前哥哥不小心杵了一下脚,不便出行,给长辈们拜年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我这个老二的身上。哥哥事先电话联系好我们这支拜年队伍的“带头小哥”,让他在二爷爷家门口等我。我们村沿河而居、东西狭长,我家住村东崖上,二爷爷家在村河西那边,干脆开车赶过去,拉起队伍后向着爷爷叔叔们的家出发。
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跟着哥哥去拜年,再早的时候是父亲、哥哥一起去,先到约好的五妈妈家集合,形成大部队之后集体行动。猛不丁让我独自执行拜年任务的确有点犯难,村子变化大,与记忆中的老样子已经完全不相吻合。那时候各家住的基本都还是老宅子,院落特色分明,记住大门的样子,就记住是哪家哪户了。经过近几十年的改造,各家房舍几无差别,年年初一去拜年,却年年记不起这是哪个爷爷的家、那是哪个叔叔的门。
拜年不同于平常串门,其中讲究很多,不容有失。像我这样少小离家一年回不去几次的人,为防差池,只能跟着拜年大部队亦步亦趋,进了大门见了要拜的人才知道这是“二爷爷”家还是“三爷爷”家。
我们这支拜年队伍除一位学前儿童低一辈之外,其余全是同辈哥们儿,自己居然还是十多个兄弟中的“带头大哥”,这让我有点兴奋,也有些惶恐。
我们这是一个以许氏家族为主的老村庄,有文字记载的居住历史已经超过600年,我们这个家族又是户门最大的一支,到曾祖父这辈,叔伯堂兄弟就有16个,鼎盛时期一个锅里摸勺子吃饭的家人达到百口之多。
据说,再早的时候,拜年的人站了一胡同,从天不亮持续到晌午头。后来为了节省时间,对拜年队伍进行了细分,我们这支队伍的组成以曾祖父和他的两个亲兄弟的后人为主。即便如此,队伍依然非常壮观。记得我小时候跟着拜年,根本靠不到老人面前,在外边大喊一声自己的小名,报个到就算拜年了。
近些年拜年队伍日渐微小,原因在于各家孩子少了,原先每家一般都是两三个人,多的三四个,甚至更多,现在也就一两个了。还有另一层因素,就是这些年通过各种途径到外地学习、工作、生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有的能够回家过年,有的无法如愿,也有选择几年回来一次的。
我们这支平均年龄30多岁的10人拜年小分队,至少有两个代表性比较强的特点。首先是岁数差距大,主要是我与几位小弟之间的岁数差较大。过去这几位兄弟,包括我自己,基本都是凑数的,就是前边说到的“根本靠不到老人面前”的那帮孩子。从辈分讲,我们是兄弟;从角色说,都是“打酱油”的;从年龄看,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都在20岁以上,相信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我出去上大学之后出生的。由曾祖父那辈人算下来,他们叔伯堂兄弟16个,老大的实际年龄已近140岁,小的不过百岁,拉的战线实在是长,由此形成了一条很长的影子,至今拖在我们这支拜年队伍的身后。
职业多样化是另一个特点。既有在外省市工作的公务员,又有去年夏天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应届毕业生,还有研究生考试等待结果的“二战”者,另有在医药界工作的精英,也有扎根家乡、农商兼顾的能人。说起来,这支队伍的基干人员已经成型多年,每年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我大概知道谁是哪个爷爷的孙子、哪个叔叔的儿子,具体细节知之甚少,有个别的知道小名叫什么,大名就不是很清楚了。
有一点,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坚持做,就是每次拜年之后,在我家大门口都会留下一张合影,有时候也会与辈分最高的一位老人合影,以为纪念。为此我们还在辛丑年即2021年春节组了一个群,就叫“辛丑拜年”,把我们的合影放进去。稍有遗憾的是,我的小弟们在群里稳重有余、活泼不足,平时难见其踪。今年我头一次做“带头二哥”,本想请小弟们在村里饭店小聚,加深兄弟之谊,增进感情,因各位小弟档期紧张未能如愿。明年早安排,期待一聚。
表扬一下我们这支队伍的“带头小哥”,就是他带着弟兄们走这家拜那家,从未出现过差错。我对他熟悉胜过他人,他是我爷爷三弟的孙子,小名叫“小汉”,住在三爷爷老宅子地基上自己新建的房屋,紧靠着村中虞河源头的河边。小两口都是那种勤劳致富、样样拿得起、持家有方的行家里手,自己没有多少文化,硬是把儿子扛到了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在我们这个户门里他虽不是做主的人,却正是年富力强、能顶大梁的好年纪,遇事跑前顾后,相当得力。知道我们初五返城,早一天专门精心制作了元宵,是老家那种一层层滚出来的纯手工元宵,用的是精制糯米面,传统红丝伍仁,生的时候生硬,煮熟了绵软细腻,入口即化,是我吃过的所有元宵中,真正能够称得上传统手艺的元宵上品。
顺便说明一下我老家潍县(潍坊市坊子区)拜年的一些习俗——天蒙蒙亮就要拜年,不能等到太阳当头照才出门。如同在另一篇关于走亲戚的小文中说到的,十里不同俗,这只是老家方圆几里或十几里我所能知道的些许风俗。同者同感,不同者存异,这是民间文化的魅力。
(本文作者为媒体人,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