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加急性肝衰竭、人工肝治疗效果不佳，本该马上进行肝移植手术的陈先生，却又因为患手术禁忌症让治疗陷入两难。而这个近乎是“死结”的治疗困局，却被一支研究型的医疗团队，用一颗患有多囊的“废弃”肝脏解开了。
近日，中山一院器官移植团队在全面肝功能替代疗法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成功为一名肝衰竭晚期叠加肝移植禁忌患者实施全球首例多米诺体外肝治疗技术，成功帮助患者度过肝衰竭危险期，并在后续顺利完成肝移植。这一创新疗法不仅为肝衰患者带来全新希望，也为全面肝功能替代疗法临床探索开辟全新途径。
肝衰持续加重、人工肝治疗不佳
他靠什么撑到肝移植手术？
45岁的陈先生家住广东茂名，因患有乙肝需长期服用抗病毒药物，后感到身体明显好转便自行停药。然而停药两周后，陈先生就出现严重腹痛、全身皮肤及巩膜黄染，被当地医院诊断为慢加急性肝衰竭。在广州某知名肝病医院接受多次人工肝治疗后，他的病情仍持续恶化——胆红素水平不断攀升，全身多处渗血。若不及时进行肝移植手术，将严重危及患者生命。
用了人工肝，为什么还是需要肝移植？中山一院肝移植科副主任郭志勇教授表示，人工肝治疗效果不佳是目前临床上一大难以攻破的问题。这是由于肝脏承担着解毒、代谢、产生胆固醇、储存多种微量元素、保持血糖平衡、产生胆汁、合成凝血物质等多种复杂功能，而这些功能的发挥又需要依赖多种细胞。这就使得人工肝很难完全替代肝脏功能，只能在短期内改善患者肝功能。目前，像陈先生这种情况，只有肝脏移植是最好的治疗手段。
带着一丝希望，陈先生转入中山一院器官移植中心等待肝移植机会。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陈先生的胸部CT检查发现新发空洞，提示肺部感染，这是肝移植的禁忌症，无法立刻进行肝移植。这对于肝衰持续加重且人工肝治疗不佳的陈先生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
30斤的多囊肝“变废为宝”
成为“外挂肝”的肝源
面对这一困境，中山一院器官移植中心主任何晓顺教授团队经过深入研究，决定采用全新研发的体外肝治疗技术——利用不宜移植但功能良好的疾病肝脏或废弃供肝，在体外进行养护后，通过管路连接至肝衰竭患者循环系统，利用该“外挂肝脏”提供全面的肝功能替代治疗，帮助患者度过肝衰竭凶险期，为后续实施肝移植创造条件。
这一让肝脏在离体后仍能正常运转的技术，正是依托何晓顺教授团队近年来的重要成果——离体器官养护技术。近年来，团队从这一技术出发，研发出了体外多器官养护系统，并成功实现了成果转化。该系统构建起适宜离体器官生存的仿生环境，保证离体器官的血液供应、为离体器官提供必要的营养物质，实现了肝、肾、心、肺、肠、脑等多种器官离体后继续长期维持正常生理功能。
今年1月9日，陈先生迎来转机，一位接受肝移植的同血型多囊肝患者提供了合适的疾病肝脏。该患者体内巨大的多囊肝重达30斤，相当于5个胎儿，已严重影响生活质量，亟须肝脏移植。但是，这个多囊肝的肝功能近乎正常，是当下用于体外肝支持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郭志勇教授表示，“外挂肝”的肝源不仅有多囊肝。比如，患高草酸尿症的患者主要是由于肝脏中缺少某种酶，导致草酸堆积在肾脏中，形成肾衰竭，因此需要换肝、换肾。但其实这类代谢疾病患者的肝功能大部分是正常的，可以作为“外挂肝”的肝源。此外，还有一些捐献的肝脏，它们本身是有缺陷的，不满足肝移植的条件，但肝功能基本指标都是合格的，也可用于“外挂肝”。
经过严格的伦理审核和充分的术前准备，当日下午，郭志勇教授仅用两小时便成功切除这颗“巨型”多囊肝。完成修整后，被切除下来的多囊肝被放置于多器官养护系统（Life-X100）中进行了长达5个小时的离体养护。期间，医疗团队对设备提示的乳酸代谢、胆汁生成等多项肝脏功能参数保持严密观察。
不到11小时的体外肝治疗
为患者争取到两周的“窗口期”
在评估该多囊肝功能基本正常后，医疗团队随即将其与陈先生的透析管路相连，正式开启全球首例多米诺体外肝支持治疗技术。
最终，陈先生共接受了10小时45分钟的体外肝治疗，体外肝支持疗效显著。在治疗过程中，陈先生胆红素水平从554.6umol/L骤降至207.6umol/L，并稳定在300umol/L以下，精神状态、食欲睡眠及体能均显著改善。同时，经过系统抗感染治疗，肺部感染亦得到有效控制，成功为后续肝移植创造了有利条件。
两周之后的1月24日，在何晓顺教授指导下，中山一院王东平教授、郭志勇教授和赵强教授等成功为陈先生实施肝脏移植手术。术后两周精心护理后，陈先生已完全康复，现已顺利出院。
“为什么我们取名为多米诺体外肝支持治疗技术？因为肝脏移植受者所切除的肝脏，能够‘变废为宝’，再为其他患者进行治疗支持，整个环节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据悉，陈先生在接受4小时体外肝治疗后，肝功能指标就已经实现了正常、稳定。据郭志勇介绍，在未来，让同一个肝源成为多位患者的“外挂肝”，也有望成为现实。
从临床痛点出发
让前沿技术造福患者
如此颠覆式的创新技术，是如何从一个医生团队中诞生的？
何晓顺教授提供了一串数据：我国是肝病大国，拥有超过4亿名的肝病患者，每年约有30万-40万的肝病患者因肝脏疾病进展至肝功能衰竭或其他并发症而死亡。肝移植虽为最佳疗法，但受制于器官数量短缺和生物人工肝治疗效果有限，许多患者在等待移植中不幸离世。从这一临床痛点出发，何晓顺教授认为，临床亟须全面肝功能替代疗法。
对此，何晓顺教授提出“体外肝支持”理念，旨在为急性肝衰患者提供全新救治希望。从2022年7月到2024年3月，何晓顺教授团队共进行了40次全肝切除后体外肝脏灌注支持治疗实验。实验结果显示，在“外挂肝”的支持下，体内完全无肝的猪可以存活超过3天，肝功能各项指标显著改善。“外挂肝”不仅实现了肝功能的全面替代，同时还能够改善心脏、肺、肾的功能。
何晓顺教授表示，体外肝支持技术主要用于治疗三类患者：一类是因药物中毒、食物中毒、妊娠等原因导致急性肝衰竭或爆发性肝衰竭的患者，这些患者的肝脏原本是健康的，可以通过“外挂肝”，逆转病情发展，达到不需要肝脏移植而治愈的目标；一类是有肝病背景的患者，由于没有合适的肝源或因感染暂时不能进行移植手术，“外挂肝”可以为这类患者争取一个窗口期；此外，部分患者在进行肝切除手术后，剩下的肝脏较小，导致肝功能不全，也可通过该技术治疗，帮助肝脏再生。
何晓顺教授表示，此次国际首例多米诺体外肝治疗技术的成功实施，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不仅将疾病（废弃）器官“变废为宝”提高利用率，还突破了现有人工肝治疗效果瓶颈，有望为肝衰竭治疗提供新的肝功能替代方案。
采写：南都记者 王诗琪 通讯员 章智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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