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幸福的生活也有鸡毛,只不过有的鸡毛大,有的鸡毛小。
配图 | 《坡道上的家》剧照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也许不幸不是遭遇了厄运,而是生活的负担与不如意一层一层累加,就像一根橡皮筋,不断地拉伸,最终不堪重压,“嘣”的一声发生了断裂。
王月,一个小镇公务员,有着令人欣羡的工作,和谐美满的家庭,却因为生活的不如意陷入焦虑与自我怀疑的枷锁中。终于在36岁时,她紧绷的人生再承受不住一丝压力,她决定离开。
自杀的那天早上,她笑着答应儿子,下午会去接他放学。
1986年,王月出生在鲁西南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3年后,妹妹出生,父母跟亲戚朋友借了2000元,才终于拆掉了家里摇摇欲坠的茅草屋,盖起了三间红色的砖瓦房。妹妹的到来,不仅给这个贫寒的家增加了一份负担,而且让年仅3岁的王月多了一重身份——姐姐。
王月的父亲常年在40多公里外的工厂打工,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3岁开始,王月帮母亲做家务、做饭,偶尔也去地里做一些拔草、除虫、掰玉米等简单零碎的农活,但更多时候,母亲下地干活时,会把姐妹俩锁在家里,王月肩负起她生活中的主要任务——照顾妹妹。
妹妹不会走时,王月常用一根长布条将妹妹拴在床边,妹妹只能在床周围活动,就不至于出现大的危险。等到妹妹日渐长大,会走,能跑,王月就有些胆战心惊。
妹妹四岁多时,有一次大概因为跑得过快,头撞到了桌角处,额头立马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听着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王月有些害怕,害怕妹妹受伤过于严重,更害怕母亲下地回来责怪她没照顾好妹妹。不过,母亲回来后并未质问她,就带妹妹去了村里的诊室,可母亲烦躁担忧的神色还是让王月觉得自己犯了错,内心惶恐且愧疚。
在王月童年的记忆里,妹妹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紧紧黏在她的身后,让她无论去哪儿,心里都有一重负担,不是很自在。
这份责任延续了王月的一生,妹妹从小惧怕父亲,她有什么问题也更愿意求助姐姐。手机丢了,王月给买,毕业去外地面试,王月给订机票,哪怕是王月结婚后,妹妹要出国,王月说服老公,拿了1万元给妹妹用。后来网络上流行一个热词,叫“扶弟魔”,王月应该算是“扶妹魔”。2019年,妹妹结婚时,母亲要求王月必须拿出5万元借给妹妹买房,好在妹妹和妹夫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坚决不要她的钱。
王月从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穷,就拼命读书,学习上总能稳定在班级前几名,从不需要父母操心、费神。可是学习成绩的优异没有带给王月多大的骄傲,反而有一件事让王月自卑不已。
王月初中学会骑自行车后,不知是谁给母亲出的主意,让王月去集市上卖煮玉米补贴家用。
于是,一放暑假,每天早上还不到五点钟,母亲就喊王月起来煮玉米,煮好后,母亲会将玉米放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泡沫箱子,接着把箱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最后再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住。
王月的自行车是大梁自行车,她每次上车时都必须快速将右脚跨过横梁,否则很容易起步失败甚至摔倒在地,而且后座绑上了玉米,让重心更难控制,即便上车后,王月也不敢松懈,她总是双手紧紧握住车把手,歪歪扭扭地消失在清晨的胡同口。
王月打心眼里抵触卖玉米,她怕遇到老师或者同学,所以,她从不像其他小商小贩急于去抢占集市的好位置,而是悄悄找个角落,默默站在自行车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对于能卖出去多少玉米,她并不抱多大期望,但对于不要碰到熟人这件事,她每次出门前、路上都要在内心祈祷。
王月很想向母亲提,她不想再去卖玉米了,但是看着母亲每日忙碌的身影,她又有些于心不忍,特别是如果玉米哪天卖得好,当她把一把零钱交给母亲时,母亲眼里的喜悦让她不忍去破坏。
在王月眼里,比起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能为家庭减少一点负担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于是,一整个暑假,王月去集市上的路上是沮丧的,到了集市心情是羞愧和胆战心惊的,只有卖完玉米,而且当天没有碰到熟人或者遇到难缠的顾客,她的心情才会轻松一些。
就这样,王月初一、初二的暑假都会去卖玉米,初三的时候,课业逐渐加重,卖玉米的事情就搁置了。
凭着一股认真劲儿,王月的中考成绩不错,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可父亲的一句话,差点让她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
按照当时的政策,父亲的工作是可以“遗传”的,父亲的很多工友为了让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选择提前退休,王月的二姨父就将工作传给了表姐,让她初中毕业就进厂当了一名工人。
父亲听说这项政策可能很快要取消了,他不想让王月失去“铁饭碗”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要拧一辈子的螺丝。
一次吃饭时,父亲和母亲商量:“小月毕业后,要不直接去工厂接我的班。”
王月在一旁,委屈的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可她不敢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发表意见,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母亲。母亲很少公开忤逆自己的丈夫,只推说:“月月成绩好,去工厂干活有点可惜了,再找人商量商量。”
后来,不知是因为父亲不愿提早退休,还是因为村支书的一句 “娃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当大官。”父亲不再提接班的事了,也许,他在王月身上看到了某种摆脱命运的希望。
王月顺利进入了重点高中,可第一次考试她就遭遇了滑铁卢。
成绩发布那天晚上,王月躲在黑漆漆的被窝里默默流了很久的眼泪。15岁的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起父母的样子:母亲一米五的矮小身影在家里、在田里、在园子里永远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父亲则总是沉着一张脸,好似生活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于是,三年的高中生涯,王月发了疯式地学习,同学们争先恐后去打饭时,她仍一个人默默在教室埋头苦读,有时让同学帮忙带个馒头,有时吃点儿早上剩下的油饼。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三时,王月的成绩已经能稳定在班级前10名,班主任一次开班会时说:“前十名的同学高考正常发挥,都能读个不错的一本大学。”
高考,王月发挥失常了,按平时的成绩,她应该能考600分左右,可实际她只考了553分,这样的成绩在山东只能勉强读个二本学校,而且是非热门专业。
看着平时和自己差不多的同学都能填报一本院校,王月着实有些不甘心,她想复读,想再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次,可是这个想法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特别是父亲。
那年,父亲的工作不太顺利,50岁的他被迫提前退休回家,工资只有以往的三分之一,家里也没有除此之外的经济来源。在父亲眼中,女孩子有个学上就可以了,将来毕业找个差不多的工作,然后结婚嫁人,人生就算是完成了。
王月不想认命,她第一次鼓足勇气跟父亲顶嘴,一遍又一遍地和父亲说:“我想要复读。”
父亲铁青着脸,气急败坏地说:“你别不知好歹了,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妹妹马上也要读高中了。”
听到父亲提到妹妹,王月无言以对。是的,她是姐姐,她有责任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哪怕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前途。
于是,王月在不情不愿中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然后第一次离开家,去了一所偏远的二本师范学校。王月选择这所院校的原因很简单,学费低,伙食每月补助60元,能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上大学后,家里每月给王月200元生活费,加上学校每月补助的60元,这是王月一个月消费的极限,吃饭、购买基本生活用品后,这笔钱所剩无几,王月根本不可能再添置一件哪怕只是地摊上的几十块钱的衣服。
有一年冬天,她在日记里写道:“天冷了,可是我还没有一件抵御寒冷的毛衣,校门口一件衣服就要几十块钱,买还是不买?”
大学四年里,王月总是素面朝天,常年扎着一个马尾辫,头顶的头发由于皮筋长时间过紧有些稀疏,而她的衣服就像她手中的钱一样,总是紧紧巴巴,更谈不上时髦好看。
在同学们热烈地爱和享受着风雨滋润及赞许羡慕时,王月躲在角落里远远看着她暗恋的男生,她始终没有鼓足勇气表白,在她的内心,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而且是不会变成天鹅的那种,不配得到爱与关注。
毕业时,王月以笔试和面试成绩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高校的研究生,但巧合的是她同时也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
这一次,父亲的态度更加坚决,他要求王月必须放弃读研去工作。在他仅有的认知里,一个农村孩子,多年寒窗苦读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是祖坟冒烟了,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再去读虚无缥缈的研究生。
整个夏天,王月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趴在桌边或者床边流泪,但最终,她还是带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彻底和自己的学生时代告别了,入职了新单位,去了一个和自己的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监管部门,负责文字材料。
2008年,妹妹也顺利考上了大学,父母提出,由王月来负担妹妹每年的学费。妹妹的学费是每年4200元,而王月刚工作的工资是每月2000元,她的生活捉襟见肘,一年的收入在支付妹妹读书、生活的费用,和自己的生活开支后,所剩无几。
但这还不够,父亲跟王月要走了工资卡,名义上是帮她保管,实际相当于让王月把赚的钱都交到家里。
到了年底,父亲去银行提钱才发现卡里只有几百块钱,回到家,便生气地质问:“钱都去哪儿了?”
王月很委屈,因为别人家的孩子赚钱后都是自己花,自己却要给妹妹支付学费以及平时的生活费,钱根本剩不下多少,但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她沉默了,她不敢也不愿去与父亲争执。
工作后,亲戚朋友开始陆续给王月张罗对象,也许是因为她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相亲对象大都不差,有老师、有公务员,还有军人,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迎来第二次见面。
工作第三年,就在她准备放弃时,一次相亲,她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生,一位才华横溢的语文老师,她不知男老师是喜欢她的淳朴,还是看上她的乖巧,总之,两人开始了恋爱。
这段感情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父亲嫌弃对方曾被不明原因退过一次婚,母亲则嫌弃他比王月大4岁。王月感觉,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点什么,父母总是反对。
王月铁了心,要和父母抗争到底,抗争的方式从争吵到沉默,到最后父亲被逼急了,扬言说:“你要是跟了他,以后就别回这个家。”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心爱之人,王月的心就像煎锅里的鱼般煎熬难耐。朋友给她出招,不表态,拖久了父母自会同意,王月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可是还没拖到父母同意,男方先离场了。
男孩自恃有点才华,虽然和王月交往,但是一直低看她。逛街时,他嫌王月土里土气,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约会时,他又嫌王月无聊乏味,无趣得很。这份像无根的浮萍一般的感情,从来不稳固,来一阵风就被吹跑了。
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的次年,王月又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男孩,年龄与她相仿,在医院工作,虽然不是医生护士,但至少稳定。
王月的父母对男孩的年龄满意,但对他的身材不满,用她妈妈的话说:“一米七五的个头,瘦得跟猴似的。”
王月没有反驳,她已经摸清了父母的套路,无论嫁给谁,他们都能挑出毛病来。
男孩的父母对王月很满意,两人恋爱没多久,对方就提出要上门提亲,考虑到王月年纪不小,对方的家庭条件还可以,王月的父母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2012年的春天,26岁的王月结婚了,她穿着雪白的婚纱,像所有的新娘一样,怀着对婚姻美好的期待离开了生活二十多年的老房子,而婚后的生活也和大多数家庭差不多,四四方方,平平稳稳。
在外人看来,王月工作顺利,生活美满。
只是,再幸福的生活也有鸡毛,只不过有的鸡毛大,有的鸡毛小。
婆婆人善良,但耳根太软。王月结婚时收了大概二十多万的礼金,婆婆在没和王月打招呼的情况下,婚礼第二天就把钱转给了一个同事,跟着投资。当时,民间集资还没有引起公安和大众的警惕,没过两个月,二十万就打了水漂。家人怕刺激到婆婆,都忍着没指责她,婆婆并未就此清醒,此后多年,她一直在或明或暗地投资,一次多则五六万,少则七八千,加起来又有十几万。
其他方面的陷阱婆婆也没少踏入。一次,王月和老公带着孩子去了外地,婆婆背着他们跟好姐妹跑去了东北的一个偏远地市,去听大师讲课。王月的老公知道后,在电话里和她婆婆生气地说:“如果当天不回来,我就去跳楼。”虽然知道儿子不可能这样做,但婆婆不敢冒险,当天就买了车票,灰溜溜回了家。自此,婆婆终于收敛一些了。可后来,婆婆又掉入了养生的陷阱,几千块钱的养生奶,一万多的饮水机,王月三番五次劝老公说:“你管管妈吧,别让她再被骗钱了。”也许王月的老公早已疲惫,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语气很不耐烦地和王月说:“你别瞎操心了。”
而这,也是王月和老公在婚姻里的常态。这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的“三好”男人,实际脾气暴躁,经常不顾及王月的感受。
生活中的王月大大咧咧,家里的东西常常找不到,每一次都要招来老公的嫌弃,剪刀找不到了,老公就会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出门忘记带钥匙,老公会说:“你这脑子,还能做点儿什么。”为了避免招来更加激烈的争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月都选择了闭嘴,她总是默默听着。
有一件事,王月的父母念叨了许多年。那时,王月刚结婚没多久,王月的老公去四川出差,回来去老丈人家,不仅没给老丈人带任何礼品,而且在饭桌上一次次提起,四川的物价有多高,本来想买点儿当地的茶叶,一看价格还是算了。贵可以不买,但是一遍遍在妻子的父母面前念叨,难免显得小气抠门。
这件事过后,父母给老公贴上了抠门的标签,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们都经常提起,语气里满是不屑,母亲会说:“出趟门,连点茶叶都不舍得给你爸买。”父母的不满像一根刺,扎进了敏感的王月心里。
可她逃不开,妹妹后来留在外地工作,父母的身边只有王月一个孩子。遇到事情,父母想到的第一个人永远都是王月,他们一如既往的强势,要求王月放假必须带孩子回家,回家必须赶早,晚了回去必须受数落。父母一次次的要求,就像给王月下了一个紧箍咒,好像家中的所有事情,她都必须顶上。
有一年,国庆假期,王月带着女儿报了一个去爬泰山的旅游团,这是她结婚后第一次出去旅游,但是当父亲得知后,冷嘲热讽地对母亲说道:“你看看闺女,放假不回家,自己在外潇洒。”同为女人,母亲理解王月的辛苦,打圆场说:“孩子自从结婚生孩子,从未出去旅游过,去一次散散心。”
他人的指责听多了,难免会潜意识地以为,自己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而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在重重重压之下,王月将自己包进了自卑的壳子里。
王月的听话和不反驳,似乎理所当然地从生活、家庭中延续到她的工作、职场里,她不自觉地听从领导的所有指令,更从来不拒绝领导的加班要求。
2013年,结婚第一年,王月怀孕了。那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正下着鹅毛大雪,领导打电话让她去加班赶材料,王月当时在农村老家,回单位的路不好走,她的肚子又已经显怀,行动有些不便,她嘴上抱怨着,但还是顶着寒风,一个人坐上了回县城的大巴车。就这样,自怀孕到临产,王月除了在定期的产检时会请半天假,其他时候一次假也没请过。
工作六七年后,同部门来了一个90后的新人,领导说要加班,她说家里有事,领导说有困难要克服,她说困难太大克服不了。王月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加班可以拒绝,不合理的要求可以反抗,虽然她无比羡慕这位新同事的勇敢与潇洒,但从小到大她早已被装在了一个套子里很难走出来,这套子是父母、是权威,是社会对年轻人的规训。
转眼工作十年,王月依旧晋升无望,她工作能力强,但做人不够圆滑,过于认真,而且没背景、没人脉。就在她对工作日益厌倦时,一个机会出现了。
一次工作中,王月认识了人事部门的李莉,李莉虽然职位比王月高,但表现得很热情,相处没几天,她就问王月:“想不想来我们部门?”王月听后有些惊讶,李莉所在的部门是核心部门,接触领导的机会多,很多同事找关系都进不去。王月有些心动,但不自信地说:“你们部门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啊。”李莉则说:“妹子,你只说想不想,后面的事儿我来想办法。”王月这才认真思考起来,她没有野心,但也不甘于在现在的部门干一辈子,“树挪死,人挪活”,换个部门说不定职业发展会有新的机会。
王月告诉李莉自己的想法后,不到一个月,调令就下来了,领导同事都很高兴,能有熟人在核心部门,以后办事也方便。临走前,原部门给王月办了一次隆重的欢送宴,宴会上领导同事比她初到单位时还热情。
王月以为换了新部门,至少是新工作新气象。没想到,新工作不仅工作量陡增,而且同事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人精,最受领导赏识的反而是活干得最少的那个人。而且,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王月性格绵软,不会拒绝别人,于是经常找她帮忙,这让王月的工作更加力不从心。
临到年底评优,王月虽然不指望自己能评上,但万万没想到评上的竟是一个平日三天两头就请假、常常对她吆五喝六的平级男同事,这让王月郁闷至极。
王月找李莉抱怨工作,顺便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换个新的岗位,如果换不成,至少讨教一下在新工作的生存之道。可这时的李莉像换了一个人,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在面对王月的抱怨时,只说了一句:“好好干吧。”王月有一种被欺骗、受侮辱的感觉。
后来,王月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幸运被调到核心部门。
李莉想要调到市里,领导不同意,她许诺找一个能干活的人来替她,这才盯上了王月。
只不过,李莉的如意算盘没打成,最后高升的机会给了另外一位同事,没了利用价值的王月,在她那自然只能得到冷淡的对待。
王月很受伤,不仅仅是新工作并没有预想的理想,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三十几岁的人依然很傻,那么容易相信别人,那么轻易地跳进了别人给她编织的“美丽”陷阱。
还有一件事对于王月的打击很大,那就是女儿的眼睛。
女儿读一年级时,学校组织了体检,老师告诉王月:“你女儿近视了,而且还有些斜视,你赶紧带她去正规的眼科医院检查一下吧,别耽误孩子。”
王月听到“斜视”两个词,脑袋就像火山喷发一样,“砰”的一声,陷入了混沌状态。
近视还好,斜视如果纠正不过来,不仅影响女儿以后找工作、考公等,而且在婚姻上也会多许多坎坷。
2019年,她开始一边焦虑,一边马不停蹄地带着女儿去各大医院问诊。这个过程中,王月的心就像一个不断摇摆的天平,一边是相信治好,一边是治不好,一边是正常的孩子,一边是半残疾的孩子。
好在,青岛眼科医院的一位医生给王月带来了一点希望,医生说:“孩子小,经过一段时间的用眼锻炼,应该是能纠正过来。”
就这样,王月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件挂心事,那就是每天晚上帮女儿做进行矫正练习,王月知道这件事对女儿事关重大,所以,哪怕工作忙,下班晚,都不敢漏下一次,终于经过大概半年的练习,复诊时,医生说有明显好转,王月的心才稍微回落了一些。
其实女儿眼睛的问题只是王月育儿焦虑中一个缩影。王月做事认真,这份态度也延展到了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对于女儿的学习,王月是一刻都不敢放松,每次放假,王月都会为女儿制定一份完整的学习计划,务必每个小时都不能浪费。
女儿上二年级后,数学成绩一直不理想,王月分析了女儿的试卷后发现,错的题其实平时都练习过,只不过可能女儿粗心一些,所以还会再错。这件事让王月很头疼,因为学不会可以学,可是学会了还会错,就让她有点束手无策。那段时间,着急的她经常给老师的班主任打电话,从孩子的成绩,聊到在课堂上的表现,再到教育方法的讨论,有时能打一个多小时,
有一次,王月的母亲恰巧听到了,于是提醒她,不要总是给老师打电话,老师也有自己的生活,孩子还这么小,慢慢来。
那时的王月,其实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焦虑中,但家人都没有往坏处想,只是觉得她过于认真。
在她走后,妹妹在她的朋友圈翻到一条关于内耗焦虑的转发,王月为那条内容写了一句话,“我也陷入了内耗中。”只不过这条朋友圈,家人谁都没有刷到过。
2022年11月底,王月婆婆患上了新冠,病毒很快蔓延到她,再就是老公和两个孩子。
和大部分人一样,王月在患上新冠后的两周内痊愈了。只不过,当发烧、咳嗽、鼻塞等症状退却后,她发现自己开始失眠。王月的失眠来势汹汹,她常常整晚睡不着觉,她试过很多办法,冥想、听音乐、喝保健药品,最后连安定片都吃上了,可是失眠就像一个甩不掉的苍蝇一样,一直跟随着她,拍死一只,还会再来两只。
伴随着失眠而来的是精神紧张、浑身瘫软无力以及断断续续的情绪低落,一开始,她还会和家人倾诉,和老公说,老公只让她别想太多,和妈妈说,妈妈只让她好好吃饭,和妹妹说,妹妹只劝她出去走走,可她根本没有走出家门的力气。
实在熬不住了,王月和老公商量去医院看看,好不容易挂上了神经医学科的专家号,在省会的一家医院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后,医生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开了一些治疗睡眠的药。
吃药的效果是有的,睡眠在慢慢找回,可王月的情绪却像破了洞的气球,怎么也吹不起来,她开始跟着网课写正念日记,可她写出来的都是负面情绪,老公有一次说她:“这些年,你一点正能量都没有吸收。”她在正念日记里写道:“是啊,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就这样,她的身体慢慢变好,心却越来越封闭了。曾经的好朋友微信给她留言,她也不再回复,有时候,她开始控制不住去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一切就都解脱了。
2023年2月20日,当北方的薄冰慢慢融化,枝桠上的新芽正在蓄积破出的力量,王月自杀了。
临走前一天,她告诉了老公自己的手机密码,提醒老公,自己的花呗还有五个月的分期没还,她把自己还没有吃完的药打包送给了开药店的表姐,所有这些行为都没有引起家人的警觉。也许是因为最近一两个周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她不再整夜的失眠,可以睡六七个小时觉了。
王月离开的想法产生于10天前,她在百度、小红书、知乎上搜索,想找到一种影响最小的办法。最后,她把目光放在了一块布料上,那是妈妈做被套时剩下的一块布料,上面是一朵朵艳丽的牡丹花,她扯下了一条,没有损坏那些花朵,悄悄把她藏在了新家的衣柜角落。
2月20日当天,春寒料峭,阳光灿烂,儿子早上临走前和她说:“妈妈,下午放学你能去接我吗?”她笑着答应了。中午,她给最宠爱她的三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伴着爽朗的笑声对三姨说:“三姨,我快好了,下周就可以去上班了。”三姨劝她:“身体要紧,一定要休息好再去。”这通电话,持续了大概两分钟。
吃完午饭,王月告别了婆婆,自己去了新家。大概下午两三点左右,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王月曾在朋友圈写:“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总有人一直年轻着。”她永远年轻了。
也许是一种巧合,也许是一种宿命,也许更是一种讽刺,这天下午四点多,妹妹发微信问姐夫:“这两天姐姐怎么样?”姐夫回:“这两天有点儿能睡,可能在补觉。”
(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Terra 实习 | 思宇
月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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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网易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