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油画被全面讨论与审视的活动，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为何近年专门围绕油画现状的讨论会变少？油画创作在近些年中，以怎样的角色呈现在艺术界当中？AI时代全面到来，油画家又将如何应对？
“我们看到了各种生活现成品的介入，整体环境空间的建构，基底材质的多元转换，声音、活动装置的交互，虚拟数码元素的纳入与体系生成，以及绘画作为一种行动方式的诸种样态。”在接受新快报收藏周刊专访时，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院长胡斌介绍，目前有一种倾向，就是绘画走向整体艺术的表达。
■郭润文《江南姑娘》2024布面油画
收藏周刊：印象里，近年来，有关油画整体面貌或者现状的展览少了一些，似乎很少再从整体性的角度去讨论油画？
胡斌：确实是这样。可能有几方面的原因。从国家课题的角度，近年讨论水墨、中国画等传统文化会更多，油画作为外来画种，在这方面被讨论的情况相对少了一些。从当代艺术的角度，虽然油画在其中所占分量不小，但讨论的时候也只会从当代艺术的框架去讨论，不会按照油画这个媒介划分讨论。哪怕从油画的角度去讨论，更多的可能是着眼于具有当代观念的油画，甚少涉及学院教学中的油画，更不会涉及即兴创作的油画。还有一种情况是主题性油画创作，他们经常以高校、画院或以美展的形式呈现，但也不是对油画整体的一种观察。
这一次展览基本展出了油画界多个领域的代表艺术家的作品，既有当代观念的，也有主题性创作，还有一部分学院教学的作品，更有部分馆藏的作品，以纵向观察广东油画发展脉络。
■谭平《无题》2025布面油画
收藏周刊：回顾起十多年前，油画界还出现了写实画派，当时大家对油画里的写实风格是否式微有过一阵的热烈讨论，但今天这样的讨论似乎都不存在了，是不是说明，大家都不怎么关心写实的问题了？
胡斌：目前大部分画家还在运用写实的手法，但写实在油画领域已经不构成一个话题了。以前写实画派强调的是写实技法，如果说在当年精微毕现的写实表达能力可以成为一个焦点的话，在今天，则完全构成不了一个话题，但这并非说写实手法不重要，只是关注点不再局限在技巧上。
■林茂《雪霁》2018布面油画
收藏周刊：这种变化，对油画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胡斌：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我们本来就不应该以写实技巧来衡量油画的水平。这些关注力，以往更多的是在普通民众的观看中，对一种视觉震撼的满足。现在相比写实手法，大家更关注的是作品背后所表达的内容或者传达的观念，这才是最重要的。例如有的艺术家用超写实的手法表现出了奇特的质感，把一个人塑造出像塑料一样或者其他材料的质感，面对这样的作品，我们应该惊讶的不是他的技巧，而是他运用这种技巧所表达出的虚幻感。比如有的作品，乍一看以为是西方经典油画，但认真看才会发现，他进行了改造，这种错位感正是因为他用了这种传统表达的技法语言造成的；有的作品，表面看很原始、很粗拙，但他的笔触却是很细的，他通过独特的手法，对光在画面中的巧妙安排，让画面具有了一种既原始又有神秘感的一种气息；还有的作品，他同样运用了写实技巧，但更重要的是，他借用这种技巧表达出的是一种冷峻的人物气息，让画面的人物具有疏离感，这是他的作品独有的感觉。假如上述的作品，都没有用写实手法，用了一种抽象的语言，可能传达出的效果就没那么强烈。
因此，现在对于油画，重要的不是用什么技法，而是所用的技法是否能够巧妙地传达出一种相应的意味。
■丁乙《十示》2024椴木板上丙烯木刻
收藏周刊：如果说，十几年前写实话题对于油画还是备受关注的一点，到今天还不再被讨论的话，那么，油画今天被关注的点，又有哪些？
胡斌：根据我的观察来看，不管是古典的再造、图式的篡改，还是行动的痕迹以及符号化的营造，他们最关心的依然还是作品背后所蕴含的想法和观念，乃至目前有一种倾向，就是绘画走向整体艺术的表达。
收藏周刊：整体艺术的表达应该如何理解？
胡斌：比如很多艺术家已经不单纯是在绘画，而是把某种观念和想法转化为一个带有调研性质的项目去做，或者类似“知识考古”的方法呈现。他们会搜集很多资料，通过文献梳理呈现一些脉络，展出的内容则包括装置、绘画、影像、文献等多方面的信息。
收藏周刊：这样的变化，是否已经超出了油画本身的范畴？
胡斌：可以说油画艺术得到了一种新的拓展，不再局限在以前的材料和语言形式。也可以理解为，正因为这种趋势，所以近年来专门讨论油画的活动少了，因为单一媒介已经逐步被打破。
收藏周刊：如果我们以美术史的眼光，在若干年回望今天的油画发展，它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能否勾勒出一个面貌？
胡斌：首先，从油画的语言、材料上说，原来的边界已经被打破了。比如基于网络和计算机所产生的艺术也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现象。不少中国青年艺术家正是在此媒介环境下展开工作。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回应了新媒介情境下关于时空、身份以及存在意识等的心理认知，并因此产生一种迥异于既往艺术的新的美学形态。这种新的美学形态包括各种二次元形象、质感以及多维虚拟空间视觉和体验的转换，从而亦极大地丰富了油画等媒介的表现力。
当前油画界还涌现出一种基于手绘感知切入当下体验的独特方式。或许是出于对平面化、符号化的流行语言的反拨，新近一些艺术家的创作体现出朴拙的、流淌的、随手涂抹的迹象和质感。不过，他们的手感又不只是我们习惯意义上的绘画的手工劳作和笔触感，它还跨越了多种媒介。因此，他们的“手感”既连接起绘画那既有的直接挥洒的“技艺”，又带有强烈的新媒介语境下的“超链接”特征。
然后就是行动感，强调了身体的痕迹和机械介入绘画以及利用自然现象与绘画的结合。
■罗奇《我注视着你，你的梦想在翻云越海》2024布面油画
收藏周刊：这么看，是否现在再去强调作为画种的独特性已经显得不太重要了？
胡斌：一方面，确实没有必要再去用以往的画种概念，去定义那个画种的特点和条框。现在的画种边界一直在不断地扩展，另一方面，也要强调，并非说只强调画种本身的特点就显得跟不上时代一样，这里的本质还是表达方法的问题，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最后还是看艺术家自己的想法与观念。
【人物介绍】
■胡斌
胡斌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艺术与人文学院院长。
采写：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