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王秀兰嫁到了城郊的李家村。这个曾经在县城绸缎庄老板膝下承欢的大小姐,在土坯房里第一次见到了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的丈夫李建军。母亲陪嫁的樟木箱里,绸缎旗袍与粗布围裙格格不入,直到两年后儿子出生,这个被阵痛撕裂过的女人突然像换了个人,曾经连煤炉都不会生的手,如今能在灶台前变出一桌热乎饭。
"建军他妹又来挑粮食了。"某天傍晚,王秀兰数着缸里的玉米糁子叹气。李建军蹲在屋檐下编竹筐,头也不抬地应:"她带着俩娃不容易。"这话像根细针,扎得王秀兰心口发疼。自结婚那年起,小姑子李秀芬就三天两头回娘家,走时总把米缸菜窖搜刮得见底。最让王秀兰窝火的是1994年那场闹剧——李家要翻盖新房,李秀芬突然带着丈夫堵在院门口,说要分两间正房。
"爹娘养我二十年,凭啥好处都归你们!"李秀芬的丈夫拍着桌子咆哮。王秀兰攥着存折的手直发抖,那是她卖了陪嫁首饰,又带着孩子挖了三个月草药攒下的钱。最终老两口抹着泪把东屋分给女儿,王秀兰躲在柴房哭湿了半条围裙。从那之后,李家的年夜饭桌上再没出现过李秀芬的身影,母亲的樟木箱也多了把铜锁。
六年后,李老汉在弥留之际把子女叫到床前。李秀芬跪在炕沿上哭嚎:"爹,我是您亲闺女啊!"王秀兰冷着脸站在角落,看着小姑子把房产证往怀里揣。这场遗产风波持续了三个月,直到村委会出面调解,李秀芬如愿拿到了三分地的承包权。那天夜里,王秀兰坐在院子里剥花生,突然对丈夫说:"建军,咱分家吧。"
2015年冬,李老太太病重住院。王秀兰每天熬好小米粥送去,却总在病房门口碰见李秀芬。两个女人像两只对峙的老母鸡,谁也不肯先开口。直到某天清晨,王秀兰在病床前发现个檀木盒子,里面躺着婆婆的银镯子和泛黄的老照片。她刚把盒子塞进提包,就听见走廊传来李秀芬的脚步声。
"镯子呢?"李秀芬堵在楼梯口。王秀兰攥紧提包往家跑,身后传来小姑子的叫骂。从那之后,王秀兰开始"躲猫猫",赶集时绕道走,听到狗叫就赶紧关院门。直到三个月后,她在菜园里发现蹲在地头的李秀芬——对方正拿着锄头帮她翻地。
"嫂子,我住院时你让人送的花篮......"李秀芬突然开口。王秀兰愣了下,想起上个月儿子偷偷以她名义送的花篮。那天傍晚,两个女人坐在屋檐下择豆角,李秀芬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难处:丈夫病逝、儿子辍学、开小店被骗。王秀兰沉默着把腌菜坛子往小姑子那边推了推:"明天来拿两罐豆瓣酱。"
如今,李秀芬的三轮车常停在李家院门口。两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会一起去赶集,王秀兰挑布料时,李秀芬总在旁边念叨:"嫂子这身段,穿碎花布显年轻。"有人问起当年的镯子,王秀兰就笑:"早给孙女当嫁妆了。"只有她知道,那只银镯一直藏在樟木箱底,和褪色的旗袍压在一起,见证着三十年来的风雨晨昏。
在时光长河里,亲情或许会被误解与纷争暂时遮蔽,但血脉相连的温暖终会穿透岁月尘埃。当两个历经沧桑的女人在夕阳下相视而笑,那些曾经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屋檐下随风摇曳的玉米串,在岁月里酝酿出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