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11日,一封寄自河北保定市满城县孟村的信辗转送到了满城公安局。
亲爱的哥、弟、妹:我与你们分别快10天了……6号他们就给我找了个对象,不管老、小都得去,不去就要打死我们……他们毒刑拷打琼华,不许我与琼华说话,上厕所都不准,挨打也不许哭……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了,不知死在哪一天……琼,1992.12.8。
这是一位被拐卖女子偷偷给亲属发出的求援信,发信人叫王代琼,22岁,四川南江人,12月3日与18岁的侄女王琼华一道被人贩子从北京拐走。
满城县公安局立即开会研究此事,局长吴宪要求:一查到底,决不放过一个人贩子。“12·11”大案重任落在刑警队副队长魏海河身上。
沿着颠簸的土路,魏海河来到孟村,费尽周折找到买主家中,面容憔悴、满身伤痕的王代琼哭诉:“我是被先卖的,侄女不知被卖到哪儿了!”
刑警们挨个到附近村庄调查,走街串户地打听谁家近几天买了“四川媳妇”,终于在大河旺村找到了战战兢兢的王琼华。
姑侄见面,抱头痛哭。梦魇般的经历重又俘现心头。
去年12月3日,北京崇文门劳务市场。两位四川姑娘怯生生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寻找着自己的希望——一个合适的工作。一个热情的四川女人凑上来搭讪,她自称叫刘艳,也是找活干的。老乡见面,正谈得投机,一个瘸腿男人走了过来,自称是地毯厂招工的,月资250元,并一再保证可以先去看看,如不满意再回来,一个多么诱人的机会!在刘艳的极力怂恿下,二人来不及迟疑,便跟着瘸腿男人来到了保定。
天黑到了一户农家,男主人自称姓王。“瘸子”又从外面领回一个叫王晓冬的男人。
当晚三个男人就露出狰狞面目。将二人分开,强迫她们同意“找对象”,否则就卡脖子、打耳光,用铁链子抽,将她们打得遍体鳞伤。
当晚二人即惨遭轮奸。
第二天又来了个50多岁的老头,说是“看货”,联系买主。
以后几天,人贩子变着花样折磨她们,强迫二人侍候酒宴、嘴对嘴喂酒、叼菜,稍有不从便招致毒打。人贩子肆无忌惮地把她们当做泄欲工具,多次对她们进行强奸、轮奸,仅王代琼一人就被奸8次之多,一个实施强奸时,其他人则无耻地围观取乐。
12月6日晚,她们被送到“看货”的老头家中准备脱手。临走前王晓冬还恶狠狠地威胁二人:“要按编排好的话说,说是自愿嫁人,不然整死你们!”
第二天,“老头”领来两个男人,当着她们的面,人贩子与买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姑侄二人分别以2500元、2300元的价格被卖出,几个人贩子贪婪地数着钞票,就地分赃,买主则神情坦然地带走了属于自己的“货物”。
在他们眼里,这姑侄二人已不是人,而是一件可以交换的商品,公安干警的出现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噩梦。
人贩子在哪里?
由于是摸黑被领进村,又是外地人,王代琼也说不清人贩子窝点的具体方位,只记得是在孟村西边,将她们卖出的老头家中有一棵一搂粗的大杨树。孟村西边是南固店村。干警们领着王代琼挨家挨户转了一天,觉得村西吴军家很有嫌疑。当夜12点,10个侦查员悄无声息地来到吴家,随着灯光一亮,王琼华一眼就认出屋内惊坐而起的“老头”正是曾强奸、出卖她的那个老头——吴军。
吴军几乎没动地方就交待出了同伙边龙林。边龙林家在南固店村北头,正是关押王代琼二人的地方。
已是夜半更深,边家屋内却灯火通明,人影晃动。踹开房门,只见边龙林醉卧门外,东屋炕上有个16岁的女孩。干警王继伟用手电一扫,发现西屋床底下还踡缩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在北京拐骗王代琼的人犯子魏喜民、女的是清苑人贩子唐梅,他们刚刚拐骗来一对四川姐妹吴群英和吴英,还没来得及出手。
怀抱婴儿的吴群英一见警察就哭道:“妹子被他们糟蹋了!”
16岁的吴英已是精神恍惚,她的左半个身子几乎成了青紫色,细嫩的皮肤下是大片大片的淤血。人贩子怕她逃跑,强迫她脱光衣服,用拇指粗的铁棍、链条、笤帚轮番毒打,被骗来的当天晚上她就在边龙林、魏喜民的围殴下昏死过去。人贩子不仅毫无人性地蹂躏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强迫她跪着看他们的下流表演。她不看,就用铁链子抽。
吴群英姐妹是在随丈夫探亲途中与丈夫走散,被唐四梅和魏喜民骗来的。第二天,魏喜民领来个40多岁的买主。
吴群英说:“我22岁,有婆家了。”
话未说完,魏喜民就拳打脚踢,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拿菜刀逼住说:“你不同意就宰了你!你以为就你们俩被我们卖了吗?我们早就卖了七八个了。”
在关押她们的四天中,人贩子吃饭如果剩下了,就给她们吃一点,没剩下就不给她们吃东西。有一次魏喜民把蛋糕摔在地上让二人捡起来吃,不吃又是一顿毒打。听着被害妇女的陈述,魏海河他们心潮难平。感到这次碰上了“大鱼”,如此频繁地作案,而且骗术高明、心狠手辣,像是经验丰富的拐卖人口团伙所为。
连夜突审。人贩子却一个比一个强硬,不交待自己的罪行,也不咬同伙。
僵持了两天后,强大的思想攻势发生了作用。唐四梅先开了口:同伙中还有一个住清苑县的女人贩子税栋芳:四川人。
收审税栋芳,发现她正是拐骗王代琼姑侄的“刘艳”,她在团伙中被称为“三”,也是一名手段老练的主犯。
接着边龙林也交待出:“王晓冬”真名李继勇,方顺桥人。火速赶去,狡猾的罪犯早已逃之夭夭。
随即,同伙杜腊八、魏九明等也相继落网,这伙在南固店一带闻名已久的人贩子终于被连根“带”了出来。
在这伙人贩子当中,女贩子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每次作案都由她们伪装成“打工妹”或“招工的”,甜言蜜语骗取被害妇女信任,再同男贩子一起将人带回窝点。如果中途败露,则..由男贩子施以暴力,这种方法欺骗性强、成功率也高。
被拐妇女一旦落入她们手中,则有专门的打手负责“修理”和“改造”。魏喜民等人的“原则”是先毒打,后强奸,百般蹂躏,直到被害妇女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服服贴贴听任摆布,如果被骗妇女不从或逃跑,破坏了他们强盗式的“信誉”,就更会招致惨无人道的折磨。他们还将被拐卖妇女当作泄欲工具肆意凌辱,被她们拐卖过的妇女几乎无一幸免。
据查,仅在1993年元旦前后,就有近10名妇女被他们拐卖,如此贪婪与残忍,世上少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人贩子居然颇具“市场意识”,在他们的人口交易中,从“带人”到关押、找买主、出手都有专人负责,环环相扣,作案相当快,有时先找好了买主,讲好条件,再去“带人”,实行“一条龙服务”。在多次交易中,人贩子之间逐渐形成一个隐密的网络,“供”、“销”配合,保持“财路畅通”,几年来共拐卖过多少妇女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楚。
市场经济的原则被人贩子利用,真是中华民族的深重悲哀。
随着人贩子的招供,案件并没有划上句号。预审人员发现,通过魏喜民等人“出手”的妇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别人“批发”给他们的,如去年10月底就有3个保定市的人贩子将一名四川姑娘冯会英以700元的价格“批发”给魏喜民,又由魏以2300元卖出。
会不会还有另一个团伙呢?
他们不像魏喜民、边龙林等人有长期的、稳定的合作关系,而是不定期交易,互以假名、代号相称,行动更为诡秘。在落网罪犯凌乱含混的供述中不仅出现了“老大”“老四”“小谢”“柱伢”等人名,还屡屡提及一个叫王小燕的四川女人,条条线索总能延伸到王小燕身上,而且其地位越来越突出,象是个颇具号召力的组织者。
“还存在一个更大范围的人口交易网络!”这个发现使干警们既震惊又兴奋。魏海河及时向局领导汇报,引起了局党组的高度重视,局党委书记、局长吴宪召开会议进行研究,决定集中警力,成立专案组,继续顺藤摸瓜。
所有的人贩子都不知道王小燕的去向,她行踪诡秘,经常搬家,也从不向人泄露她的确切地址,一时没有明确的线索。
专案组分析,北京崇文门、保定火车站等地是人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在保定火车站守候也许会有收获。他们决定让态度较好的唐四梅充当“诱饵”。
唐四梅在火车站“闲逛”,第一天就先后有两个男子上前搭话,唐四梅一使眼色,两人还没明白过来已被扭进停在附近的警车,不用说,他们也是人贩子。
第一个男子正是王小燕的情夫范亚青,他说这天早上王小燕与他吵架负气出走,并提供了一个地址。刑警赶去,早已人去屋空。
第二个男子叫周显柱,刚开始一问三不知,第二天四川凉平县公安局来外调的同志一眼认出他是本地负案在逃的重犯,曾抢劫一次,强奸、拐卖妇女5人,后流窜来保定。
此后,又守候了一个星期,却一无所获。
周显柱提供:四川有一大批人在保定谋生,有做小生意的,也有从事不法勾当的,彼此之间来往密切,王小燕有可能在他们之中落脚。
元旦前后,雨雪交加,魏海河带领几个人穿行在保定火车站附近的大街小巷。他们扮成查户口的,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地寻访王小燕的老乡,又一次一次地落空。没照片,没地址,“王小燕”又很可能是化名,他们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象大海捞针一样地搜寻,凡是王小燕认识的人,居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然而日复一日,王小燕仍然无影无踪。
但在搜捕王小燕的过程中,却有另外的收获,王小燕的同伙蒋忠球(广西人)、刘学平(四川人)和李杰(湖北人)相继落网。与魏喜民等人相比,他们是另一类人贩子,都是外地人,在保定火车站附近以做小生意为掩护,借“认老乡”“帮找工作”之名随时猎取外地妇女,再拐卖给本地人贩子。
从他们口中了解到,除南固店以外,满城县刘家台村还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团伙,有许多妇女在此“脱手”。顺藤摸瓜,郝高兴、葛天宝、冉龙尔等人也被收入网中。
元月8日夜11:30,寒风似刃,大雪纷飞,已连续奋战几昼夜的魏海河等人踏着四指厚的积雪来到保定西大园北街。据蒋忠球提供,曾两次看见王小燕骑车从这里出来,然而敲遍了房门,却根本没有这个人。
蒋忠球又提供,有一个卖菜的四川人与王小燕关系很好,可能知道其下落。
连夜找到卖菜人家中,这个惊魂不定的妇人不得已说出:王小燕真名郭祖英,现住西大园北街135号,才搬来10多天。
夜深人静,西大园北街135号两间小东房内寂静无声,几名干警悄然出现在门前。敲开房门,蒋忠球指着屋内一个30多岁的女人说:“就是她!”
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天,这个女人没有辩解,也没有恐慌。竟然一言未发就上了警车。
她的屋内大大小小的包裹堆积如山,这是她从被拐卖妇女那里劫掠来的“战利品”,每一个包裹后面都有一个妇女凄惨的遭遇。可以想象,这里曾是一个颇为兴隆的被拐卖妇女“集散地”。她回头望了一眼,似在谢幕,又像是告别,只是步履已经变得沉重。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魏海河和他的伙伴们终于吁出一口长气。雪,仍在静静地飘落,大地一片洁白。
郭祖英,34岁,四川德阳人,因与丈夫不和,于1989年离家出走到保定,与范亚青同居,长期以贩卖人口为生,经同伙指认,仅在收审前几个月就贩卖妇女30余人,并经常组织人贩子外出拐骗妇女。她的落网终于宣告了这个特大拐卖人口团伙的覆灭。
至此共落网罪犯17人,其中大部分为惯犯、累犯。该团伙在1992年7月至11月间多次作案,仅查实的就有16起,拐卖妇女27人,得赃款3.2万元。
不久后,这批罪犯分别被判处死刑和尤其徒刑,这个肆虐一时的特大团伙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