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窗帘缝隙间漏进一缕暮色时，我们总会默契地拧亮台灯，老式铁皮铅笔盒掀开盖子，两个耳机线如同青藤般缠绕在课桌下，沙沙作响的电流声里藏着整个银河系。
那是2008年的秋天，FM985的午夜歌单总在十二点准时漫过学校的晚自习，我和阿六共享着同一副山寨耳机，她的左耳塞被磨出毛边，我的右耳罩沾着蓝色圆珠笔印。当《突然好想你》的前奏响起，她总会突然朝我这边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马尾辫的发梢，我们心照不宣地把课本竖成屏障，任凭班主任老黄的脚步声在走廊游荡如夜枭……
“听说要关停三个频率了。”上周路过世纪莲广播大楼时，阿六发了一条微信给我。我看到穿着灰西装的值班人员正在拆卸LED灯牌，那些曾在晨光熹微中闪烁的“FM98.5”标识，此刻像蜕下的蝉壳般黯淡无光。
“是啊，我看到有人在拆985的牌子了。上周六在祖庙买广绣手帕，店主奶奶忽然说起女儿年轻时在电台工作的趣事，那时候直播室里都是穿香云纱的姑娘，麦克风前一站就是半个世纪。她布满皱纹的手指摩挲着丝线，仿佛在触摸消逝的电波。”我回复着阿六。
我忽然想起阿六转学那天，我们在关帝庙前分食一包鸡仔饼，她说要去深圳闯荡，耳机里正放着《海阔天空》。此刻老城区的骑楼投下斑驳的影子，不知哪个墙缝里，是否还藏着我们刻下的“985到此一游”。
总听到有人说佛山是“佛联邦”，就因为并了南海和顺德。以前南海和顺德是独立的，没想到被并了，所以有部分南海人和顺德人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佛山人。
那砍掉三个频道的佛山电台，会是什么先兆？
FM985幸存的节目只分流给禅城946和南海924，顺德901的特立独行又隐喻着什么？
记得高三暑假在清晖园听顺德电台的《龙舟特辑》，主持人用粤语讲起何氏家族的赛龙舟往事，檐角滴落的雨水都在唱着咸水歌谣。我知道，这座拥有七百多家美食店的岭南小城，连收音机里的烟火气都带着陈皮香。
如今打开手机音频APP，智能推荐算法精准投放着算法时代的悲欢。但每当午夜辗转难眠，我依然固执地调至946频率，那里流淌的《粤剧金曲精选》里，似乎还藏着当年被我们模仿的夸张唱腔。
上周偶遇前桌阿敏，她说现在给女儿听《儿童故事天地》，竟发现童声里带着我们那代人特有的塑料普通话腔调。
夜幕再次降临，我在书桌前摆弄那台东莞产的收音机，女主播温柔的声音正抚慰着城市的失眠者。窗台上，当年和阿六一起捡的流浪猫“阿墨”在月光下伸懒腰，它的呼噜声与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交织成奇妙的和弦。
或许真正的怀念不在某个具体的频率波长里，而在那些共享耳机线的悸动瞬间，在老城区茶楼氤氲的水汽间，在我们永远定格在十七岁的夏夜里。就像台风掠过后，芭蕉叶上总会残留着咸涩的水痕，而城市记忆的断层处，总会有新的月光生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