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的夜晚，医院的走廊终于安静下来。我脱下白大褂，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走出医院大门。寒风扑在脸上，我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推开家门，屋里的暖气扑面而来。我随手将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疲惫地倒在沙发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外婆的声音。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我回到了童年。那时候，妈妈工作忙，我几乎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外婆家离幼儿园只隔着一道铁栅栏，每当户外课的时候，我总是最兴奋的那个。我会趴在铁栅栏上，冲着外婆家的方向大喊：“外婆！我饿了！”
外婆的听力特别好，一听到我的喊声，就会立刻从屋里冲出来。她的围裙上总是沾着面粉，手里攥着一块小熊饼干。她隔着栅栏把饼干塞进我手里，笑眯眯地说：“慢点吃，别噎着。”那块饼干虽然不大，却让我一整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会在小朋友们面前炫耀，然后和他们一起分享。
外婆不仅是我的零食供应站，还是我的保护神。每次我调皮捣蛋，妈妈气得要揍我时，外婆总会及时出现。她挡在我面前，对妈妈说：“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别打他。”然后她会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停止哭泣。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时的外婆，是我的整个世界。
然而，前几天回老家看望外婆时，我发现她真的老了。她一个人坐在摇椅上，眼神有些呆滞，手里握着一只旧茶杯。屋里很安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我走近她，轻声唤道：“外婆，我回来了。”
她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我。她的耳朵背了，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能靠猜测来回应。舅舅告诉我，外婆现在只听我下的医嘱，其他人的话她总是听不清，还会自己加工一番再说出来，常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外婆，最近感觉怎么样？”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
她笑了笑，说：“你回来了就好，快给我听听，心率怎么样？血压高不高？”
我拿出听诊器，仔细为她检查。她的心跳有些微弱，但还算平稳。我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调整哪些药物。
每次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为外婆整理药物清单。她的床头柜上摆满了药盒，每一种药都需要按时服用。我会耐心地把每种药的服用时间和剂量写在纸上，再把复查的时间表列出来。外婆总是要求我在病历上签字，她说：“有你签字，我就放心了。”
整理完药物，我坐在外婆身边，陪她聊天。虽然她听不清我说什么，但她依然努力回应着，时不时冒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舅舅说，外婆现在是个老顽童，总是用她独特的方式逗乐大家。
然而，外婆的听力问题也引发了一些家庭矛盾。那天晚上，舅舅和妈妈因为外婆的事情吵了起来。
“妈现在只听小海的话，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清，还总是误解我们的意思。”舅舅皱着眉头说。
“那能怎么办？她耳朵背了，我们总不能逼着她听吧。”妈妈也有些无奈。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怎么照顾她？她连基本的沟通都成问题。”舅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
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争吵，心里一阵酸楚。外婆的听力问题确实给家人带来了不少困扰，但我明白，这并不是她的错。
我走进客厅，轻声说道：“舅舅，妈妈，外婆的听力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姨妈不是给外婆配了助听器吗？我们可以再试试。”
妈妈叹了口气，说：“别提了，你姨妈花了不少钱买的那个助听器，外婆根本不会用。每次戴上都会发出很大的蜂鸣音，吵得她自己都受不了，现在干脆不戴了。”
我愣了一下，想起上次回家时，外婆确实抱怨过助听器不好用。她说那东西戴在耳朵上像是有只蜜蜂在嗡嗡叫，根本听不清别人说话。
“要不这样，我明天带外婆去重新调试一下助听器，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我提议道。
舅舅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外婆现在对那东西很抗拒，估计不愿意去。”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外婆去了助听器店。店员耐心地为她调试设备，但外婆总是皱着眉头，时不时把助听器摘下来。
“这东西戴着不舒服，耳朵里嗡嗡响，还不如不戴。”外婆抱怨道。
我蹲在她面前，轻声劝道：“外婆，您再试试，调好了就能听清楚了。”
她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勉强把助听器戴了回去。然而，没几分钟，她又摘了下来，说：“算了，我听不清就听不清吧，反正你们说的我也不爱听。”
我无奈地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外婆的固执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总是坚持给我带小熊饼干，即使我妈妈反对。
回到家后，外婆的听力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家人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姨妈因为花了钱却没能解决问题，心里有些不快；舅舅则觉得外婆太固执，不愿意配合。
我站在外婆的房门口，听着屋里的争吵声，心里一阵无力。我知道，外婆的听力问题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心理问题。她不愿意接受自己老了的事实，也不愿意依赖那些冷冰冰的机器。
夜深了，我帮外婆盖好被子，轻轻关上她的房门。回到客厅，我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曾经那个健步如飞、听力敏锐的外婆，如今却变得如此脆弱。而我，从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男孩，变成了她的守护者。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整理外婆的病历。我在每一页的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而有力。我知道，这些签名不仅是医嘱的证明，更是我对外婆的承诺。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些整齐的药盒和病历本。我轻轻抚摸着药盒上的标签，仿佛能感受到外婆的温度。那些年，她用手帕包着小熊饼干递给我；如今，我用医嘱和药盒守护着她的健康。
我合上病历本，走到窗前。远处的天空泛起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说道：“外婆，我会一直陪着您，就像您曾经陪着我一样。”
原标题：邹海：听不见的守护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王瑜明
来源：作者：邹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