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出席第61届慕尼黑安全会议时,引用的一句“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出圈了!这句出自《倚天屠龙记》。金庸的武侠小说,是中国人一段深刻的记忆。当中的很多中式哲学不仅适用于武侠世界,也可以应用于现实生活中。《青听》专访“金庸迷”六神磊磊,一起谈谈金庸,聊聊江湖。

青林:网络上很多人说你是个说书人,还有人说你是个网红,你会怎么定义你自己呢?

六神磊磊:有活动的话,别人问title怎么写的时候,我就会建议写“金庸迷”。


这个宅男江湖别号“金庸解码器”,从新华社辞职后解读金庸就成了他的主业。他就像在武侠世界里装了监控,把武林秘史写成了现代职场指南。

青林:如果说放在金庸里面,谁最适合进体制内?

六神磊磊:郭靖很稳重,不说人坏话,又不编排谁,他最适合进体制内,就算以后不当很大官,我觉得稳稳当当是错不了的。

青林:谁是卷王?谁最躺平?谁最会PUA?

六神磊磊:黄药师是卷王,他每门功课都必须学,不但学还要必须学100分。我觉得令狐冲最躺平,丘处机最会PUA的,一个杨康,一个杨过,都是他PUA“死”的。

青林:谁最恋爱脑?

六神磊磊:杨过最恋爱脑。

青林:不是周芷若吗?

六神磊磊:女的我没有资格评价。一般我跟你说,现在网上我这个岁数,我又是个直男,没有资格谈论女性,谈了就“死”。

青林:谁最内耗?

六神磊磊:张无忌最内耗。一个姑娘,明明他不爱人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人家,但是他这个不行,说“她对我恩情深重”;那个也不行,又说“我曾经和她有约”,所以张无忌最内耗。但张无忌也适合创业做生意,他长板太长了,医术特别好会治病,这是刚需。另外他能交朋友,跟谁都合得来,性格又不冲,身段比较柔软。杨过就适合干自媒体,长得又好看,又有点个性。我觉得杨过太冲了,很偏激,但凡5个人以上团队他都带不了。


金庸小说好多适合当官的人,有个人叫慕天颜,是“鹿鼎记”里写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个当官的天才,他就适合考编,就适合在体制内。

青林:他身上有哪些特质?

六神磊磊:韦小宝是钦差大臣,他到了扬州就想干坏事,糟蹋当地的地方名胜。他要报复扬州的一个寺庙叫禅智寺,禅智寺的名胜是芍药花,韦小宝就说:“皇上说的‘芍药花喂马特别好’,来人,把它铲了喂马”。慕天颜是布政使,他就对韦小宝说:“宋代四个大名士看见了‘金带围’,四个人都做了宰相,这个是给您报喜来着,咱还是把它留着,韦小宝一听特别高兴。这花就留着了。你看大家都过得去,上司也高兴,你又没有和上司硬对着干,但是它本质保护了当地的名胜,他其实并没有趋炎附势,就并没有叫逢上之恶,你看韦小宝就很开心。

青林:像韦小宝他也没有什么高强的武功,但是他也凭借他的八面玲珑,能在职场当中,官场当中混得很好。

六神磊磊:从韦小宝身上第一个得学到的是人这个命还是很重要的。大家都在皇宫里面当差,他就认识了小康熙,两个人就玩到一块,这个是命。其实还有一点,韦小宝有个本事,就是朋友会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但如果你真去看《鹿鼎记》这本书,你会发现他不背叛朋友。我记得是俞敏洪老师讲的,他说人的品质里面有个很厉害的东西,不是你多么会见风使舵,而是别人觉得你可信,这个其实挺牛的。

青林:讲到人情世故,不管是武侠里面还是诗歌里面,大家都可能会离不开一个东西,就是酒。

六神磊磊:咱们的酒文化应该是喝多喝少都舒适,都适宜。李白说百年三万六千日,他的酒量就很好。也有不能喝的,苏东坡就不能喝,练到后来只能喝三蕉叶。还有第二个我觉得咱们的酒文化的精髓,我觉得应该是大家越喝越平等。金庸小说主人公令狐冲爱喝酒。有个情节,他和一个叫花子赌酒,两个人坐在一起赌酒,令狐冲为什么可爱?你看他和老叫花子身份有差异,武功有区别,但是能坐在一块喝,这个就比较动人。又比如金庸小说里乔峰和段誉,段誉自己是个王子,在他对面乔峰只是一个江湖汉子,他不知道乔峰是丐帮帮主,但他俩就能喝到一块。但我们今天有一些酒文化,它不是抹平差异,是强调差异。从入座开始他就用酒不断地强调,咱们身份有差异,咱们阶层有差异,咱们财富有差异,这就是糟粕。官大的少喝,官小的多喝,聪明人少喝,傻子多喝,心里知道你喝得多是因为你傻,但嘴里说好东西要给朋友。我喜欢酒让大家更平等,互相更尊重,而不是通过酒去强调尊卑、强调阶层。


青林:你觉得现在年轻人00后或者是90后,他们会作为酒文化的终结者吗?

六神磊磊:至少80年代前期出生的人,有一说一,对职场上酒的那套更服从。95后、00后,我看他们在职场上更自我,他觉得我干好这个活跟我能喝多少酒没有关系,而且他们会表明自己态度,我不乐意我不想喝,你别灌我,你别找不痛快。年轻一辈他们肯定不是酒文化的终结者,但是他们肯定会整顿酒文化。

别人再强势,我自岿然不动,现在的年轻人真的越来越自我,也越来越自信。我只做好我的事情,任尔东西南北风,我用实力来证明。其实这也是这么多年我关注六神磊磊的一个原因,他总是能把武侠世界和现实生活深深地链接在一起,让人觉得我们同处一个江湖,有着共通的情义。


青林:您会有一种第三方视角,就是化用金庸历史故事来结合现在的一些社会热点,然后去解构。你看我们最熟知的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且江湖水深规矩多,如果套用现在的话,您觉得在职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技能?

六神磊磊:我觉得职场上要学会不内耗,其实郭靖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不内耗。有的人在他们眼里,单位从早到晚全是事,A又暗示了B一下是吧?C又阴阳了D一下,领导又敲打了F,这个其实就挺内耗的。把自己别看太重,这个得慢慢学,特别是我觉得别太看重别人的评价。我觉得职场还有一个事儿挺重要的,就是目标感。人的目标感蛮要紧的,就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长期要什么,短期要什么,目标感其实很容易被打断。我自己的感受是专注力非常重要。

青林:你有没有觉得在现在社会专注特别难,你看比如说小龙女她在绝情谷数年,她就可以耐得住寂寞,修炼出强大的内心,但是放在现代社会信息泛滥,然后大家每天都在刷视频,在这样的情况下专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六神磊磊:对。我举个可能不是那么恰当的例子,杨过武功很高,长得也很帅,但杨过小的时候,因为黄蓉不想教他武功,她怕这孩子坏,就说我教你读书,于是教他读了《论语》和《孟子》。杨过自己虽然不喜欢,但还是结结实实读了两年书。就是读的这一两年书,后来让他一生受益匪浅。


青林:我们看金庸可能他的主线是恩怨情仇,然后他的这个意境是江湖,他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古代,然后讲的都是侠义。但是现在很多人就是会讲究功利主义。

六神磊磊:“侠”,我觉得大家都会向往,但为什么侠好像这概念不太流行呢?原因是咱们现在人还是挺累的,就我照顾好我自己都很难了,充其量我再照顾好我的猫。你让我觉得我还要行侠仗义、帮助他人,他不是没有这个心肠,是因为生活压力真的太大了。这还是因为大环境导致的。我成长的年代,我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田园牧歌”,大家脑袋里就容易放飞自己。但你想现在的孩子,他的课从早排到晚,这个时候你跟他说什么行侠仗义、仗剑天涯,他会觉得特别虚幻。

金庸先生曾经说过,武侠小说精神在“侠”,这个“侠”字不是“武”字,“侠”是通过损失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别人主持正义。人和人之间只要有关系,侠就一直存在。真的很怀念他,他的小说陪伴了我们两三代人,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漫长到走过的人就会心生一种“所遇无故物”的恐惧,觉得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东西,转眼间就会被下一代人抛弃。


青林:你觉得现在孩子还读金庸吗?

六神磊磊:看得比我们那个时候少多了。

青林:读金庸最大的用处是什么呢?它到底当中蕴含了怎样的人生智慧?

六神磊磊:我觉得第一个是金庸帮你代言。青少年都会有困惑的,课本上的文章都是帮大人说话的,我觉得金庸帮我说话,小孩子成长被委屈、被打压、被歧视、被孤立,我觉得那就是我,代言这个特别重要。其次是想象力,你可以想象自己能够当大侠,自己有武功,别人尊重你,可以谈恋爱。同时,很多读者因为金庸喜欢上了传统文化,这也是一个功劳。比如说你拿一本《易经》让大家去读,大家都觉得很枯燥不好读,可是他一看金庸小说里的“降龙十八掌”里有一招“亢龙有悔”,这是《易经》里面的,他就会觉得特有意思,就会对这个感兴趣。我们当时男生下课之后跑到教室后边打架玩,都要抢降龙十八掌。那个时候我们觉得降龙十八掌特别有人生哲学,你比如说“潜龙勿用”,该低调的时候你得“苟”着。有一天“见龙在田”了,就是你可以施展身手了,你可以展现你自己。然后“飞龙在天”,你了不得了,飞在天上。然后你还得注意降龙十八掌还有一招“亢龙有悔”,就你人生达到顶级的时候,你得注意收着点。但是后来走上社会,大家忽然发现一直“潜龙勿用”,没有“飞龙在天”,没有“亢龙有悔”,轮不着你毁,不是你的事,你悔什么呢?我上班每个月3000块钱,我告诫自己要“亢龙有悔”,你想啥呢?小的时候我们觉得要学全套,我的人生得从“潜龙勿用”到“亢龙有悔”。后来发现就会一招,会“潜龙勿用”就挺好,真的就把潜龙当好就挺好,这就是人生哲学。走江湖就有一招就挺好。


江湖,你我的世界。如今行走江湖没有武功不要紧,但是我们要有“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从容自信,要有“无招胜有招”的真诚自然,更要有“做人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尽量放轻松的松弛和释然。”人生在世大闹一场,然后离开,你就是你自己的大侠。


大象新闻记者:杜青林、田颖、葛松松、牛雯、张洋、陈思潼、马子文 、宋轩丞(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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