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作者 | 我不李姐

本篇编辑 | 靖文

插图来源 | Ryo Takemasa

今日导读

在这篇文字里,雪是童年的纯白,是压力的呼啸,是深渊的泥沼,也是新生的羽翼。

今天的主人公跨越十余年,将成长的碎片缝合成一幅跌宕起伏的生命图景。从12岁堆雪人的无忧孩童,到初中考场上的优等生,再到被抑郁吞噬的休学少年,最终成为职校里重新拥抱生活的青年--每一步脚印都刻着挣扎与蜕变,每一片雪花都藏着答案。

用诗意的笔触描绘了成长的悖论:我们总在追逐“完美”的答案,却忘了生命本是一首没有标准乐谱的即兴曲。

雪人会融化,但蒲公英的种子会在融雪中扎根;竞争的压力能将人推上云端,却也让人在坠落时看清大地的怀抱。那些被焦虑撕裂的日夜、被泪水浸泡的孤独、被爱托举的瞬间,最终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河,流向名为“自我”的海洋。

这不是一篇简单的自述,而是一次对生命本质的叩问。

作者用琴弓与扫帚的隐喻,将痛苦与救赎编织成复调:二胡的松香是重复的修行,医院的素描是重生的笔触。而贯穿始终的,是雪与大地永恒的对话--无论多么狂暴的坠落,终将被温暖的手掌接住,化作春日的雨。

愿每位读者都能在这片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倒影。那些关于输赢的执念、关于故乡的迷茫、关于成长的阵痛,或许会在雪落的瞬间,与记忆中的雏鸟、银杏、蒲公英一同苏醒,告诉你:

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终点,而在每一片雪花飞向大地的勇气里。

这是《郁金香》的第398个生命故事


雪落童真,无忧时光的初遇


2017年的第二场雪,那是我12岁的冬日童话。当纷纷扬扬的雪飘落,我便怕他们像人参果一样接到地上就没了踪影,喜欢踩在雪上吱吱的质感,刚触上时像是天鹅绒,再压一点就变成了棉花,雪反射的阳光会使天气比平时更明亮。我把雪成堆地搬上了院里的桌面,然后像一个雕刻家一样投入了忘我的艺术创作,这是一尊人头像,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大概可以解释为此人有欧洲血统。再看看小雕刻家,红彤彤的小手,小心翼翼的在雪人面部修改着,棉衣围脖遮蔽下露出的小鼻子里似乎还蓄着一汪“清泉”,清澈的瞳仁映出雪人的模样。“看呐,已经完成了!”小雕刻家满意的端详着这得意之作,“放在以前他可堆不了这么惟妙惟肖!”那欣喜的神情是藏不住的。他观赏良久,突然发觉十指已经冻得几近无法屈张,才在妈妈的饭香中不舍地进屋烤火。散落的蒲公英茶被吹到雪人脚下,像是风对他的嘉奖。“嘘!不要让他知道。”在这个平静的午后,他与“堆雪人”作了最后的告别。“也先别告诉他,雪人消逝的唯一条件是:大地开始渴望飞行。” 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是我童年最珍贵的宝藏,也是我此后在黑暗中不断回望的温暖港湾。

成绩重压,恐惧悄然蔓延


随着学业推进,网上作业成了我心头的巨石。作为班级里长期的年级前五,我也常是作业全对桂冠的有力竞争者。

在各方面暗示下,不能输的种子早早地埋入了我的心底。不能输的背面--输不起的恶果在这时便也展露端倪。

每次提交作业都像在等待命运的宣判。数学和英语作业的系统实时批改,让成绩排名一目了然,竞争的压力如影随形。哪怕错了一道题,所有的恐惧便会一股脑全涌上来,围着我起舞,像食人族围着他们的食物。一个叫嚣着:“哈哈,总算露出马脚了,赶紧让大家伙儿看看,我们的优等生究竟是徒有其表还是名副其实。”“就是就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开始退步了,以后是打算收破烂儿呢还是搬砖?”另一个也随声附和。不怕大家笑话,我这个小孩儿脑子一根筋,还真就这么夸张地想了下去“什么再也得不到大人关注,什么之前看来也不过如此……”终于,我再也不敢往下想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恐惧都乘着哭声淌了出来。曾经对学习的热爱被消磨殆尽,快乐也渐渐离我远去。


二胡苦旅,磨砺中的迷茫


学习二胡,本是我对艺术的探索,却成了压力的又一来源。

同这个时代许多其他的孩子一样,我也参加了兴趣班,是姥爷也会的二胡。二胡在学习难度上是比较高的,同时表现力也算得上民乐中一流的。

学习七级曲目《洪湖人民的心愿》,十分具有挑战性。妈妈化身严厉的“监工”,不厌其烦地在一旁不断纠错。“这个停顿不对,重新拉!”“这里的情感根本没拉出来,再来!”二胡是妈妈所喜爱的乐器,只恨她年轻时没条件接触这些东西,她认为这些东西对儿子来说是很好的。事实也的确,二胡学习让我提高了音乐感知力,也将成为我生活感的主要来源之一。不过与之相对的,要在现阶段勤加付出。按动两根钢丝便能流出音符的成就感,滋润心灵的音乐,我可是第一受益者,那为什么我还皱着眉头抿着嘴?在一次次重复练习中,进步却异常缓慢。长时间的练习让我的手指酸痛不已,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

在这种重复中,没能听到洪湖上夕阳绘下的一抹霞红,水面也为之倾倒,贪婪的将空中的景色映入自己的怀抱,再浪漫的点缀上几点闪耀的波光;没能听到渔民用粗糙的手摇着船桨,载满渔获,在爽朗的笑声中划破,藏在水中的天际,留下层层涟漪;也没能听到那怒目中想要烧尽剥削阶级的烈火,嘴角下亲友战死的悲挽,与眉宇间视死如归的决意。我知道只有在掌握熟练之后,这一切的艺术体验才将属于自己,当那夕阳从琴筒溢泻,但那决意自琴弓奔涌,那个幻想的区域便会展开、包容、浸染每个与其双向奔赴的人。望着琴弓扫落的层层松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学二胡的天赋。每一次拉响二胡,不再是享受音乐,而是被无尽的压力笼罩,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理想的状态,对未来的迷茫如同阴霾,在心头挥之不去。

校园微光,希望与困惑交织


小学的校园生活,本应是充满欢乐与希望的。读书分享会上,同学们分享着有趣的故事,高年级的议论着,低年级的嬉闹着,活脱脱是一群枝丫上的雏鸟。我沉浸其中,一边欣赏着,或是历史故事,或是动物奇闻,一边为认真聆听和热情分享的同学发放奖励贴,我在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中收获喜悦,暂时忘却了学习的压力。在大厅两侧摆满了共与学生借阅的书籍,按推荐级部分类整理,我最常借阅的是一系列人物传记。在书籍中,他们鲜活的生命缓缓向我走来,带着岭南荔枝的气息,多瑙河上的清风与橘子洲头的枫红。多彩的人生不乏跌宕起伏,他们也犯过错误,更吃过苦头,但正是这些坎坷缔造了人类夜空中的明星。诚然他们的故事带给我诸多启迪,可这不代表我完全吸收了这些启示,更别论和应用之间的差距了,但开卷总是有益的,至少它种下了一颗种子,静静地躺在我的心底,待到冬去春来,便可能发芽。

我还是合唱队的成员,每天放学后额外一小时的训练令我不爽,即便如此还是得用心唱,毕竟我校合唱团在市里对其他学校呈碾压态势,而这背后的优秀教学资源是极其珍贵的。

比赛我校选曲为《you raise me up》,听到老师放李成宇小朋友唱的范本后,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无法像他那般饱满动听。我发现自己的声音与他人存在差距,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像别人那样动听。

几年后我才真正明白,人之间的平等是相对的和有限的,有的人先天条件就是好,强行去比较的后果只会带来负面情绪。可惜,当时这让我再次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合唱的魅力,我也是在几年后回忆时才感受到:此起彼伏的音浪,干净透亮的童声,谐和流涌的乐律。可以说,很多事只有在结束后,在回想时,才真正的完成了全部价值。

曹雪芹若是寒门,不会有《红楼梦》,若是未曾家道中落,也不会有《红楼梦》。当我尚处童年,它并不完整,我无从感受它的自由和单纯。

待到我终于使它完整,它早已不再属于我。正如这章合唱,作为演唱者的我懵懵懂懂,作为欣赏者的我却感慨万千。

这或许也是很多家长愿意把控孩子方向的原因,希望将自己完整的体验分享给孩子,可体悟是最难以分享的东西,每个人的心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

假使真能将路铺得平平顺顺,我相信从小走上这条路的人体验感也只会很平淡。

看完一遍后,评委对表演给予了高度评价,我还奇怪,明明离电视上相比差的还很远,怎么能说很好?

不知何时起,与任何人都进行直接比较成了我的习惯,因此我总是讨厌一些对抗类或挑战类节目,看到那些选手总会令我无地自容。

在校园这个小社会里,我既享受着集体活动带来的温暖,又在与他人的比较中感到困惑和失落,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小升初的变奏,适应艰难旅程


山东省是五四学制,小学五年,初中四年。过了暑假便是小升初,学习节奏陡然加快,学习时间变长,我有些力不从心。更糟糕的是,我总是丢三落四,桌洞杂乱无章,经常找不到东西,我日日为此担心,收纳物品的艺术很有帮助,可惜我不甚熟练。不过这不就是正常人嘛,总有一些不擅长的事,要是活得像精密仪器一样才没劲儿呢。重要的是承担自身缺陷带来的麻烦,允许它存在着并一步步填补。我开始努力学习收纳技巧,尝试让生活变得更有条理。这是人生一大趣事,亦是一大苦差。就像咖啡或茶,苦涩是显而易见的,趣味还需细细品尝。

幸运的是,初中加入了地理,生物等我擅长的科目,我的名次又前进到了班级前二。

俗话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越是靠近险峰,呼啸的风越凛冽,在风浪中我逐步攀升至年级前十(共四五百人),这个位置至少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可谓竞争十分激烈。

学生嘛,一般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要做,学习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第一准绳。问题在于这一准绳似乎在有些人那里显得过于重要了,可以将一个人捧上云端也能使其跌至谷底。

学生的世界还太小,装不下大大的期待,成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失落在这里也变得像块大石头。

这当然也带来好处,使得学生的世界更纯粹,容不下杂乱的利益纠葛。

但随着网络向低龄普及,这点似乎在发生着改变。

很多当时与同学的矛盾摩擦,或与老师的斗智斗勇,今天都变成了珍藏的回忆,像是一块尖锐的碎石在时间长河中被冲刷着,反复抚摸着,变成闪耀的雨花石。

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对历史的扭曲,也可以解读成华丽的蜕变。虽说当时的难受的确真真切切,可正如有生命的艺术品诞生后不再只属于艺术家,有生命的婴孩降世后不再从属于母体。有生命的经历也不该只属于过去,它也将属于现在,属于未来。

这段经历让我明白,要好好长大,不要输给风,不要输给雨,不要输给冬雪,不要输给炎夏。在孩童时应当快乐,使心欢畅,行所愿,行的见所愿见的。也应当记住黑暗的时日。

一切美好的事物终将归来,一切痛苦的记忆也将远去。就像溪水净化自己,枯树绽出新芽,最终,时间会记住一切,我们会在历史中相会。


初中重压,挣扎在崩溃边缘


初二的帮扶行动,本是温暖的互助,却因“掐尖”教育变得沉重。我每天牺牲午休时间给同桌讲题,看到他逐渐理解难题,我由衷地感到开心,最终一学期的午休换来了他五六名的进步。然而,学校里激烈的竞争氛围让我喘不过气。除了帮扶行动,掐尖也在如火如荼的推进着。

我们会被召集起来开小会,级部主任经常会举韩国学生一般只睡四个小时的例子教育我们,播放片面的,有煽动性的“振奋”演讲,当圈子中的人都信奉这个信条,目之所及只能是柏拉图所言的洞穴上的投影。

只要马力够大,就冲击最高峰。太渴望完全的、彻底的成功了。可随处可见的失败呢?甚至只是没达到那不可能成功的失败呢?

非但没人告知我们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且所有人都在渲染它的可怖乃至可耻。

雪暴中,那些跌倒者的身影被狂风撕成碎屑,我们低头狂奔,不敢辨认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倒影。

相对于社会,学校太公平了,公平到我会将所有的“可耻”都归因为我做的还不够。

为了在排名中保持领先,我天天砸桌子,扇自己,崩溃大哭,一天休息五个小时,还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好的日子开始了。

激素的分泌又往上添了一大把火,神经只有两种状态:笔直地僵硬或是扭曲地打结。

在高速运转下挤进了全区前50的我,依旧提心吊胆如坐针毡,生怕一朝不慎跌地粉身碎骨。

父母都出身农村,靠读书改善了生活,当时我坚信这是唯一的道路。

恰逢经济下行,父亲下岗,这便更使我困惑,连211高材生都不得不降低标准,艰难度日,到底爬到多高才可摆脱鲁迅所言的三种辛苦生活?

一面是集群冲锋最高点,一面是不再平稳的大地开始晃动,我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头撞进了covid-19肆虐的三年疫情,也撞进了我那“消失的三年”。

长期的压力和疲惫让我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一点小事就能让我崩溃大哭。我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找不到出口,内心的痛苦不断加深,抑郁的情绪开始在心底蔓延。
初三,疫情打乱了生活节奏,网课学习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与焦虑。

这意味着绷着我神经的力其中一端有所放松,虽然偶尔终于有机会开点小差,但我并未彻底滑翔放纵,在网上测试中基本保持了一贯的成绩,代价则是日日在凌晨入睡,在凌晨起床。

可是我依旧无法直面语文老师“哦,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的诘问,数学老师“你真的有好好做?”的质疑,化学老师“这题到现在还做错的,不想说了”的不屑,物理老师“继续保持,别的人都学着点儿”的注视……

在疫情稍有缓和后,年后便要线下开学了,我怕接不住他们的视线,只想寻个事儿来藏身,藏身,藏身……

但每次考试成绩公布,都让我胆战心惊,生怕自己退步。老师在网上的质疑和批评,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我的心。

年关已至,我咬开一块儿软糖,糯糯的是我对一年仅回一两次的异省故乡的粘连,它带着庄稼地里土地的厚重,那是祖辈以自身经验对后辈做出的规训和诫告;带着屋檐下燕子窝的温暖,那是家系成员弯弯缠缠,藕断丝连的牵挂;带着一丝甜,几分酸;带着玉米糁的浓醇,朝天椒的辛辣。

复杂的味道在舌尖沿着乡村花被的纹样蕴开,但终究化不开那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与陌生感交织出的网,将我层层包裹……

当那一个个不甚熟悉的亲戚堆着笑脸询问我一年成绩的时候,当那一张张压岁钱在两只双手之间推来推去的时候,让我厌烦又自卑。

我质疑:我是在故乡吧,我还在故乡吗?

我是属于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陕西乡镇,还是属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山东小城?

我想如果按照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理解,我的故乡似乎两者皆非,我个人的人际关系实在太过扁平,所交皆泛泛,灵魂也在两地间撕扯着。

若按史铁生“故乡是一种极为辽阔的心情”,我又无时无刻不身处故乡了,可我仍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是灰青色天穹下小院方桌上的家长里短,是五花霓虹灯中放学时的惬意欢声,又是深邃漆黑夜空上的同一轮明月,哦,原来我一直都知道,是这些东西支撑我在生命的汪洋中放歌泛舟,我不曾忘记……

故乡的熟悉与陌生交织,让我对自己的身份和未来感到迷茫。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世界抛弃,未来一片黑暗,抑郁的情绪如影随形,我开始抗拒与人交流,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沉浸在痛苦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休学沉潜,自我救赎

转过春来开得学,一头扎进书山中。我的目标是冲击市重点高中。

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但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坐在那里将知识塞进去,再吐出来对照有无错漏。

在冲刺中,周遭景色都加速掠过,模糊成一道道射线。所见清晰的只有相对静止的竞争对手,和怎么跑都不见接近的远远的山巅。

风裹着锋利的雪,尖啸着,警示着:“这里不是僭越自身能力,透支自身潜力者所能窥探!”

然而回头看来时的路,却恍然飘忽出现幻觉,后路已绝!悬崖陡立,无路可退。

于是我手持书笔,一步一回头,被看不见的手拽进那风墙……

在这里流动的暗色下藏着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地面化成雪的泥沼,我已然无处立足。

不,还有人在看着我,我不能就此沉沦!

双脚无力地挣扎着,耳中麻木只余一片死寂,手被缠住动弹不得。当泥沼吞到胸腔,肺就进入了半罢工状态,胃也受重压,令我干呕起来。

一年后,咕嘟,我便融进了那泥沼。

抑郁的状态日益严重,我不得不选择休学。

可能会有人觉得夸张,但人是受神经元支配的,当一种情绪洪水般涌来,任何文字都显得那样苍白。

诊断单上的“抑郁发作”字样还浸染着我未干的泪痕,不知那母亲端来的热汤中是否也有着她的泪水。

我是那样渴望一场无妄之灾,将疲惫的心带走,车祸也好,猝死也好,似乎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好。

可真当我站上高楼,妄图学着身旁的骤雪砸落,看起来大地又是那么远,为什么我没跳,该死,懦夫,小丑?

明明无数次预演过这一刻,为什么还要继续苟延残喘,遭受毫无意义的惩罚?

难道要继续受天杀的身体与基因的支配,日日在打成死结的乱麻中穿行?去做保尔柯察金“非冒牌的英雄主义者”?

其实那一刻我已然坠入冰窟,正如我所说,当下影响过去,未来。

在那个当时,我对过去的记忆也染的漆黑一片,回忆不到美好的事物,只忆起悲伤和惧怕,未来则映上一片腥红,似乎注定一步步迈向毁灭。

我躺在雪泥上,看雪花从地面向天空倒飞,忽然觉得:雪的本性不是坠落,是拒绝回答天与地谁更荒芜。

我在雪地写下求救信号,但雪暴说:“这里唯一的救赎,是学会用冰晶切割自己。”

那段时间,我怕面对外面的世界,我怕别人将我斥责嘲笑,终日闭门不出,连买饭都要鼓足勇气,躲躲闪闪。我进行了高强度的网上冲浪,一定程度上拓宽了接触面,也吸入了不少“毒气”。在大数据的推送下,我常常能刷到群体对立网暴和社会负面新闻,交汇冲击,卷起漩涡,使我不知身处何方。极端男女权,键盘政治家,身份证实名举报,饭圈现象外溢……无不牵动着我的心,从小以来都有用的“标准答案“在这里失效了,不巧的是,我早已被标准答案驯化,企图在所有领域找到最佳答案,再用之改造世界,这对古今圣贤来说都是难上加难,怎可能有我一人实现?网络上的负面信息铺天盖地,让我更加焦虑和迷茫,我试图寻找答案,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不必说,对现实强烈的质疑将我遮蔽,青年人有心改造世界是好事,但还身处象牙塔,连自身问题尚未解决,甚至认知存在障碍的我无疑不是做这事的好时机。我痛恨自己的脆弱,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有天晚上整个人像浸泡在冷水中一样,脑子里则像是高压炉里的爆米花,蹦跳,翻滚,膨胀,炸裂,嘣!那些气顺着七窍喷出,我抓起蚊帐像抓起了一团糟的脑回路撕出一个大口子,硫酸腐蚀一般的疼痛在脑中漫开,我抱头打滚,咆哮,逼迫乃至祈求这些想法从我脑中走开。

为了摆脱这种状态,我开始尝试自救。

我进行了心理咨询和体育锻炼,一开始,这些活动只能在很短时间内疏解部分情绪。

夜跑时我放歌、哭泣、质问,我不明白为何会成为这个样子。

我的能力一个个离我而去:专注力、竞争力、意志力、清脆的歌喉、姣好的容颜、灵巧的思维,我出众的成绩与特长,也随着年岁逐渐增大而显得平淡。

那好不容易堆起的雪人,竟在我的面前,一步步化成一滩水。

这些曾是我的全部,在那段日子里我痛苦成长,它看上去带走了一切我引以为傲的东西。

我会因为过生日而泪流满面,也会因为翻阅过往日记相片而泣不成声。

随着怀念,恨意也诞生了,只是,我该恨谁?我并不相信的老天爷?还是恨至今依然为我挂念的父母?

是的,我只得去恨自己,恨自己是那样的脆弱,恨自己不能自我调节,更恨自己变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个蹦蹦跳跳的我去哪儿了?

那个闪着光的我去哪儿了?

为什么他只是悄悄的关上门就离开了?

如果世间一切美好的存在只是为了增加他被扯烂时的痛苦,那么我们为何要经历这一切?

若雪知道自己诞生就是奔着大地坠去,然后消融,它会愿意接受吗?

虚无主义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淹没了我,窒息,窒息,它不会褪去,因为生命本就自己诞生,也终将没于茫茫宇宙归于虚无,窒息,窒息,直到我在咨询里长出了腮,于运动中伸出了鳍,在虚无中摸索,摸索……

在咨询室,在养心营,在我纵情奔跑的街巷,在与长辈交谈的檐下,我学会了慢慢捕捉自我的情绪:滴入溶洞的悲伤,闷进蒸笼的气愤,闭锁幽囚的孤独,满灌重铅的倦乏。

一开始它们都很模糊,像是我七百度的近视眼看到的世界,我试着走近它们,却是镜花水月,理不透摸不清。

日复一日,直到我看清它们,才发现它们已经在逐步减轻了,甚至还生出来苔上晨露的清凉与竹林月夜的平和。

那被我视为鸩毒的脑中低语却没完全消散,只能暂时和它共处一室了,雏鸟张开臂膀去拥抱雪块,双翅瑟瑟发抖,但他知道,在风暴中搭建一座雪屋,也会带来生命必要的温暖。

曾有巨大的梦在这里破壳,也有无数灵魂在这里消融。时计伴着安谧的岁月流转,鱼儿伴着皎澈的源水游旋。

若是说万象终有枯竭之日,我的思念又为何澄净如初?何物徒留名字?何物开遍幽谷?何物映自身于镜水?何物象征融入世界的孤独?

我生于一瞬的视线相交,背对着追求之人奔跑,割掉所有的肉骨与内脏,我仍在骨髓中与你同床--答案是爱。

若一切都是虚无,我的留恋,我的恨又是自何而生。是生物本能,是神经信号?不,这种回答机械、僵硬,脱离生活。

作为一个生命,我感受到的,是爱。

为何在生命只余痛苦与恨时我们仍然坚守?

只因恨是爱的孪生姊,她泼辣,热烈,看起来,她制造对立,煽动恐慌,但昭示了她与爱的同一颗火热的心--渴望,当爱被她藏匿,我们似乎只能看到这位外表强硬的姐姐--那是她在为妹妹争抢爱没拿到的应许之物。

她同样证明了生命的顽强与多样,她是爱的另一种形式。而我要做的只是识别,认同,放大,扩散我的爱;释放,抚慰,接纳,安置我的恨,和生活在一起,和心在一起,和感受在一起。

我爱那些美好的事物,才会恨他们的离去;我爱曾经的自己,才留恋过去的岁月;我爱挂念我的人才在自身一片灰暗时仍驻留此世。

我们继承了祖辈的记忆与传说,我们和太阳与风一同成长,我们铸造了命运与未来。

这些都是我们的火,我们的血液,而我要做的只是识别,认同,放大,扩散我的爱;释放,抚慰,接纳,消解我的恨,和生活在一起,和心在一起,和爱在一起。

我的父母在我休学后也万分心焦,全家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心理学知识,送我四处就医,这种背靠靠山的感觉令我踏实了不少。

我不是在孤军奋战,如果以前他们略显激进的爱将我捧上了高天,现在他们内敛的爱则将护我回到地面。

为了回应这种爱,我也将腾上苍穹,雪花般飞回大地,而非折翼坠落。

由于他们不再评判我的行为,还愿意试着理解我,我渐渐与他们敞开心扉,观念的碰撞是必然的,交融也是必然的,天天交谈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想起一部绘本中,小兔子对大兔子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大兔子对小兔子说:“我爱你,远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想来就是一种跨越千难万险的羁绊。但成长终归是一首离别的歌谣,这种爱名为放飞,名为相信,如同蒲公英相信种子,老鹰放飞雏鸟。

但只要蒲公英仍屹立不倒,种子便不会胆怯,只要老鹰仍深爱着他。雏鸟便不会心焦。蒲公英信任种子的选择,雏鸟理解独立的必要。

飞向蓝天,飞向大地,飞向充满希望与危机的远方。

休学期间,除了玩手机,我还拿出大把时间恶补小时候未竟的热爱。利用纸壳制作具有击发结构的玩具枪。

那枪还真就如同儿时的记忆,清晰,而又脆弱。

父母没有干涉这件事,他们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寻回生活的触感,寻回爱是什么。

我钻研着结构之间的联动,似乎隐约间有点刚接触数学时的探索欲和好奇心,我将制作好的视频上传至网站,一个视频最高收获了2万多播放,这令我感受到了支持。

虽然在这期间我仍偶有心情降至冰点,但总体上是比之前好很多了,我的心智则时而像没长大的孩子,时而像忧心忡忡的老者,思考着怎么好玩儿,也思考着人类该走向何方。

出于对过去的补偿,我在网上结交了一个13岁的小朋友,日日给他写长信,就是生活与学习给出探讨。

窗外再次飘起了雪花,这时,那我曾告别过的雪人似乎又出现在冰面之下,还有站在旁边的那个自己。

我心头一阵酸涩,那无法清醒的白昼,那不能安寐的夜晚,我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喉咙却哽住了,只能选择无声地守望。

蒲公英的种子落在雪人脚下,开出了小小的黄花。

休学第二年的夏天,我跳过的弯路,全来找我了,感觉就像贷款。欠生活的,迟早得还。借的多了,额度用光了,可就够喝一壶的了。但化用伟人的一句话,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由于休学即将到期,我无论如何都要接受我因未参加中考要上一个职校的事实。我的心情便恶化了。

我住进了西安交大一附院,这里的病友有比我重的,也有比我轻的,这是时隔两年,我再一次与集体一起生活。

在这里没有病耻感,没有零和竞争,人类果然善变,仅仅20天,我便由不想住院变成对它恋恋不舍了,我在这里结交了许多朋友,陪伴着共度艰难险阻,互相安慰鼓励。

还向一位病友设计师学了一些素描,为护士姐姐创作了一幅肖像,消毒水的味道中我一笔笔丈量着医院,沙沙的铅笔声使我重新观察这个世界,她笑起来像雪一般皎洁,轻盈却踏实。

“想让磁铁吸走烦恼吗?来做今天的磁疗吧”恍惚间,我看到了年轻时妈妈,牵着年幼的我。

护士那眼角的鱼尾纹却打破了圆满的理想,我询问她是否需要在画像中美化,她的回答使我沉思:“假使没有那鱼尾纹,怎么认得出那是爱笑的我呢?”

是啊,只是为什么光洁的眼角更显美好与吸引力呢?保养提升自己是一种爱护,接纳自己是另一种爱护,两条腿走路,更稳。

住院20天后我便以崭新的面貌告别了这里,迈向了职校,也迈向了正常人的生活。

在职校的生活中中,我慢慢发现了不一样的美好。虽然我还是惧怕着考试,可只要和正常人一起行动了就是阶段性胜利。

刚开始我嫌弃这里的同学大都不求上进,嫌弃自己自降位格,但若不是这种较为宽松的环境,还有哪里适合我迈出康复第一步--重回学校呢?

我忽然想起来小学看到的传记,才似懂非懂地长叹了一声,职校的绿化带成了我的“地坛”,我在这里闲逛,梳理,书中的那颗种子就这样发了芽。

渐渐我宽以待人,也宽以待己,这里的同学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我渐渐融入了这里。

原来生活真的不只有前进一个方向,它可以是原野,可以是蓝天,可以是碧海,但绝不是笔直的赛道。

当2023年的雪飘落时,我参与了学校元旦新年音乐会的二胡演奏,和同伴的协作重新启动了我的交往,与作品的共振再次打开了我的感官。

那音律竟与小学合唱时和初中二胡考级时的声音形成和鸣,那复调像是初春的融雪,涓涓,汩汩,哗哗,隆隆,愈发汹涌,汇入心海,一发不可收拾。

咔嚓,是那融雪冲破冰面的裂纹声,回忆的水面终于再次荡漾起活力满满的波纹。

亲爱的少年,我们又一次相见了,这次水面下还有着那个痛苦挣扎的灵魂,“你辛苦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一直都爱你”异口同声,我们三个在这历史的静水中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正如好的演奏的过程是第一人称与第三视角的叠加,我也同时感受着他,感受着我,感受着生命的重量。雏鸟衔来初中落下的银杏叶,轻柔地放在雪人边的蒲公英花上,在时间的作用下化为养料。

那美妙的旋律仿佛将我过去的痛苦与现在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原来人生不止有跳不过的弯路,更有不白走的每一步路。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有它的价值,不必为过去的挫折而懊悔,要勇敢地向前看。


雪落悟成长,拥抱完整的自我


2025年春节,暴雪如幕,离家人千里之遥,我以实习生保安的身份在异乡清扫积雪。

清扫着点点滴滴,扫过天鹅绒与棉花,扫过沾着沼泥的污雪,扫过折翼坠落的骤雪,扫过皎洁的白雪,扫过新年的新雪,扫着扫着,扫到保安室的门口,扫帚是另一种琴弓:向左扫--奏出12岁的天鹅绒颤音,向右扫--震落16岁的铁锈色冰凌 。

上一片,这一片,下一片。

最后一铲雪抛向空中时,我终于看清——所有重力都是爱的加速度。

那雪的狂躁竟还带着几分亲切,雪片触碰手心时,传来12岁堆的雪人的凉意,如同小兔子与大兔子的拥抱,因为我知道,雪花本就是大地的孩子,向着大地飞行,轻盈,踏实。

虽然它棱角中仍嵌着2021年的暴烈,但我的掌心足够温热,足以将它锻造成2025年的第一滴春雨。

我撕开一包软糖,一丝甜,几分酸,我的故乡原来就是这份大地的爱,来自现实的爱,来自自己的爱。雪从未停止飞行,我们称之为坠落,只因大地,永远在拥抱她深爱着的每一片雪。

我们会记得大地,记得天空,记得泥沼,也记得蒲公英与雏鸟。这是雪花返回故乡的朝圣,也是我回到人间的旅行。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我的肩头,我却不再感到寒冷和孤独。
过去的经历如同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那些曾经的痛苦、迷茫、挣扎,都成了我人生的宝贵财富。雪的坠落,看似是结束,实则是回归大地,孕育新的生命。我的成长也如此,经历了黑暗和挫折,才更懂得珍惜光明和希望。我不再怨恨过去的自己,而是学会了接纳和拥抱那个不完美但一直在努力的自己。

备注: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都不一样,因此,文章中的分享,仅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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