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褪了色的竹编针线筐。
它总是安静地躺在母亲床头的小柜子上，筐身已经泛黄，边缘的竹篾有些松散，却依然保持着圆润的弧度。筐里装着各色线团，像彩虹一样缤纷，还有大大小小的针插，银色的剪刀，和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裁剪大全》。
母亲的手很巧。记得小时候，每到换季，她就会把针线筐搬到堂屋的八仙桌上。阳光从雕花的窗棂里漏进来，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上。她低着头，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制新衣。线在她手中跳跃，像会跳舞的精灵。
"妈，这件衣服真好看！"我总爱围着她转，看她把一块块布料变成漂亮的衣裳。
母亲就会笑着摸摸我的头："等你长大了，妈妈教你。"
可是我没等到那一天。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正在县城读高中。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母亲晕倒了。我冒雨赶回家，看见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在强撑着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的针线筐就放在床头，里面还放着没做完的毛衣。那是给我织的，她说县城冷，要我多穿点。
"妈，你别做了，休息吧。"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上全是针眼。
"快好了，就差一只袖子了。"她轻声说，"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试了，很合身。可是母亲再也没能拿起她的针线。
住院的日子里，我每天放学就往医院跑。母亲的床头柜上依然放着那个针线筐，她说看着它就觉得安心。有时候，她会让我把筐拿过来，慢慢地整理里面的线团。
"这根红线是你小时候做红领巾剩下的，"她摩挲着一团暗红色的线，"那根蓝线是给你爸补工作服用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终于有一天，她连整理线团的力气都没有了。
母亲走的那天，我把针线筐抱在怀里。筐里还留着她的温度，还有她常用的顶针。我把它带回了学校，放在床头。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打开它，闻着里面淡淡的樟脑味，仿佛又看见母亲坐在八仙桌前，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衣裳。
现在，那个针线筐依然在我身边。虽然我已经学会了缝纫，但总觉得比不上母亲的手艺。有时候，我会拿出她没做完的毛衣，一针一针地接着织。线还是那根线，针还是那根针，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前几天，我收拾屋子，在针线筐的底层发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绺绺用红线系着的头发。有我的，有父亲的，还有弟弟的。每绺头发上都系着一个小纸条，写着日期。
我的手颤抖起来。原来母亲一直珍藏着我们的头发，就像珍藏着她对我们的爱。那些细碎的、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头发，是她最珍贵的线团，编织成了我们成长的轨迹。
窗外的槐花开了，香气飘进来。我轻轻抚摸着针线筐，仿佛又看见了母亲坐在八仙桌前的身影。阳光依旧从雕花的窗棂里漏进来，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上。线在她手中跳跃，像会跳舞的精灵。
"妈，"我轻声说，"我学会缝纫了。"
针线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微笑。我知道，母亲一直都在，在她的针线筐里，在她的爱里，在我生命的每一个针脚里。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母亲说要给我织件厚毛衣。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借着煤油灯的光，一针一线地织。我常常在睡梦中听见"咔嗒咔嗒"的织针声，那声音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有一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看见母亲还在织毛衣。煤油灯的光晕染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她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了，织几针就要凑近灯光看看。
"妈，这么晚了，睡吧。"我说。
"就快好了，"她头也不抬，"明天要降温，你得穿暖和点。"
第二天早上，我果然看见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新毛衣。那是一件枣红色的毛衣，胸前还织着一朵小花。我穿上它，暖意从心底涌上来。
"真好看，"母亲站在门口，满意地看着我，"就是袖子有点长，等我改改。"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改，就病倒了。
现在，每当我穿上那件毛衣，总觉得袖子还是太长。我知道，那是因为母亲总是想着我能多穿几年。她把对我的爱，都织进了这一针一线里。
针线筐里还有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各色纽扣。有木质的，有塑料的，还有几颗漂亮的贝壳扣。母亲总说，纽扣是衣服的眼睛，选对了能让整件衣服都活起来。
记得我上初中那年，母亲用父亲的旧军装给我改了一件外套。她在纽扣盒里翻了半天，最后选了几颗铜扣。
"这是你爸当兵时的扣子，"她一边缝一边说，"结实，耐用。"
那件外套我穿了好几年，直到实在穿不下才收起来。铜扣一直没掉过，就像父亲的爱，永远牢固。
母亲走后，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八仙桌前，翻看她的《裁剪大全》。书页已经发黄，边角都卷了起来。里面夹着几张泛黄的纸，是母亲画的裁剪图。她的字迹工整，线条流畅，每一笔都透着认真。
我试着按照她的图纸裁剪，却总是差强人意。这才明白，母亲的手艺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专注与热爱。
窗外的槐花又开了，香气依旧。我轻轻抚摸着针线筐，仿佛又看见了母亲坐在八仙桌前的身影。阳光从雕花的窗棂里漏进来，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上。线在她手中跳跃，像会跳舞的精灵。
"妈，"我轻声说，"我学会缝纫了。"
针线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微笑。我知道，母亲一直都在，在她的针线筐里，在她的爱里，在我生命的每一个针脚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