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初春,老山战区一片死寂,残破的树干如焦炭般矗立,连泥土都弥漫着炸药的刺鼻气味。
166高地北坡巡逻的士兵们突然停下脚步,一处不起眼的土洞出现在眼前,洞口被灌木掩盖,缝隙里散发着一股腐败混杂的潮湿味道。
队长警觉地抬手示意士兵戒备,靠近洞口的气氛愈发凝重。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却被眼前一幕震住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蜷缩在洞里,头发如乱草,衣服烂得像布条粘在身上,裸露的皮肤溃烂泛黄,双眼深陷,整个人如同从泥土里爬出的“野人”。
“谁?”队长厉声喝问,士兵们纷纷举枪指向洞里。
这人缓缓爬起,抬起僵硬的手臂敬了一个不屈的军礼。
这具看似已经被战争摧毁的躯壳,是什么人?
从宁溪少年到战场新兵
1983年的冬天,杨启良踩着山间的小道,背着家里人在镇上赶制的帆布包,从浙江台州宁溪镇出发。
他刚刚应征入伍,在那之前,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穿上绿色军装的那一刻,炊事班大锅里飘出的红烧肉香和新兵排的哨声交织成清晰的记忆。他被分配到步兵第1师第2团第3连,成为家乡唯一的新面孔。
不久后,传来消息,南疆局势渐趋紧张。中越边境的战火正在逐步扩大,兄弟部队已在老山等关键战场打响战斗。
此时的杨启良,只在连队的训练场上摸到汗湿的钢枪,还无法想象真正的战火会是多么震撼人心。
他对一切都红着眼、咬着牙,不愿在任何训练考核中落后。
他甚至学会了用脚趾踩在枪管上快速从泥水河里爬上来,也学会了半夜三点被班长喊醒依旧能立刻扣紧子弹袋。
1984年初春,调令如约而至,他们要奔赴老山前线支援作战。
杨启良和他的新兵战友们悄声整理行囊,谁都没显露太大的激动,甚至没喊一声口号。
为了赶上老山的增援梯队,他们乘坐卡车一路向南。
在老山的高地前沿,他第一次感受到枪炮还没响,但敌意已扑面而来的紧张气氛。这一刻,杨启良已不再是宁溪的少年,而是走向阵地的战士。
环绕166高地的致命突击
1984年3月8日166高地的山腰。杨启良跪伏在战壕边,身后的突击队员们屏住了呼吸,耳边只有风声夹杂着脚步踩断枯枝的轻微响动。
他此刻是12人突击队的临时队长。任务命令很明确——夺下166高地。
他们之前得到情报,这片高地上有越军的多个火力点,集中部署着数挺机枪,近乎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杨启良扫了一眼队员们的表情,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他迅速将队伍一分为三,并做了明确分工:第一路负责正面佯攻,吸引敌人注意;第二路沿东侧丛林迂回,寻找突破点;他亲自带领第三路突击小组,直扑越军的关键机枪阵地。
队员们在他的指挥下迅速潜行,分散着进入各自的攻击路线。
当接近敌军第一处机枪阵地时,几乎能看见机枪的枪口在微微移动着。
杨启良抬手向身边的战士打出信号。他掏出了爆破筒,轻轻将保险拔开,然后蓄力猛甩出去。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机枪阵地被炸得土石飞溅,越军惊叫着倒地。
杨启良没有停下,他带领小队趁着烟雾掩护冲过一道沟壑,又解决了另一处火力点。
此刻,166高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爆炸声和机枪的连射惊动了敌军,越军很快组织反扑,向刚刚攻克的阵地涌来。
杨启良迅速呼叫后方支援,却迟迟没有收到答复。
一时间,战场陷入了激烈的僵持战,子弹的尖啸在夜空中不绝于耳。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一小时……时间拖得越久,弹药便消耗得越快。
一名战士中弹倒地,另一名队员的手榴弹包被打破,炸药散落一地。
杨启良用步话机不断向后方通报敌情,但信号被干扰得断断续续。
当友军终于赶到时,高地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队伍中仅存的五人——杨启良和四名受伤的队员,用他们付出的代价保持住了阵地。
孤守1号哨位
1984年3月9日晚,166高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深深嵌进步兵鞋底的泥印,而西侧无名高地的形势尤为危急。
天刚擦黑,哨位上便隐隐听见敌军移动的动静。杨启良和他的3名战友埋伏在1号哨位,敌情通报传来,越军已调集两个连的兵力,试图通过强攻一举拿下无名高地,巩固166高地防线的突破口,而杨启良所在的哨位正是敌军进攻的第一目标。
午夜时分,越军发起了第一波冲锋。密集的枪声犹如骤雨,伴着敌人嘈杂的喊杀声从山脚迅速逼近。
杨启良迅速指挥战友们分散在掩体后,以交叉火力压制敌军前进的步伐。
1号哨位的火光亮起,仅仅几分钟,第一波敌军便被迫撤退。杨启良冷静地重新分发弹药,口中低声鼓舞仍在战斗的队员:“死守到底,阵地失了就是全线失守,咱们宁愿死!”
敌军很快调整阵型,第二波更猛烈的进攻扑面而来。
越军火力明显加强,机枪连连吐出火舌,迫击炮的爆炸震得掩体上的泥块四处飞溅。
杨启良曾经无数次练习出的精准手法,瞄准敌方突出的尖兵连连射击,短时间内击退了敌人的主攻方向。
第二波退去时,哨位的泥地上满是弹壳和碎石,杨启良的背后也多了一道被炸起的弹片划出的伤口。
第三次冲锋是最为惨烈的一波,也是杨启良始料未及的。
越军显然意识到之前的失利,调整了从三个方向包抄的战术,并动用了重火力掩护。
密集的子弹和炮火打得敖点周围烟雾滚滚。
杨启良发现战友小朱中弹倒下,无奈命令剩下的两名战士撤离到后方,他决定留守最后的阵地。“我留下,人在阵地在!”
当第四次冲锋袭来,杨启良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
他将最后的几颗子弹打光,换下刺刀准备进行最后的肉搏。
但敌人的人数和火力早已将他压至极限,他咬紧牙关找准机会飞身冲出掩体,拉开手榴弹引信,将其狠狠甩向敌群。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敌人重新混乱起来,而这无疑给了杨启良一个喘息的瞬间。
他拿起通讯器,他惊天动地地对着指挥所喊出:“向我开炮!”
这一场孤军作战持续了长达4个小时。
天色微亮时,指挥所的增援部队赶到,眼前的情景却令人久久失语。
杨启良的军装被炸火熏得焦黑,左腿的伤口深可见骨,却依然站立在已被鲜血和硝烟覆盖的哨位上。
耳洞里的战斗人生
杨启良的伤势恢复还没多久,便接到了新的命令:前往166高地北坡的猫耳洞,守住这片战略要地。
这是狭小的土洞,仅不足3平方米,却成为他接下来的战地“家”,一守就是整整一年。
周围满是被战火蹂躏的痕迹:烧焦的树木、因炮击塌陷的野草与土坡。
最痛苦的并非敌人接连不断的骚扰,而是恶劣的生存条件。
雨季来时,积水几乎淹没了整个猫耳洞,他的压缩饼干泡在水中,被浸泡成一团稀烂的糊状食物。
军服层层腐烂,与皮肤粘连的伤口,稍微一拉就剧烈疼痛,皮肤甚至溃烂出流脓的痕迹。
饮用水成为最大的问题。他只能用钢盔接雨水,再用纱布小心翼翼过滤掉漂浮的杂质和蚊虫尸体。
为了补充食物,他只能夜间冒险爬出洞口,沿着空无一人的山坡摸索野菜果实。
这样一次出洞,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的身上涂满稀泥,泥浆过于浓稠,将皮肤厚厚覆盖,只为防止蚂蟥贴紧身体吸血。
在敌人察觉猫耳洞的威胁后,越军的侦察兵多次试图逼近洞口,但每次都被杨启良识破伏击。
他的枪法精准,三次击退敌军后,洞口附近再没出现任何偷袭行动。在这阴森的山坡中,他的步枪成了洞中延续战斗意志的一道利刃。
一年后,当部队重新巡逻到杨启良驻守的猫耳洞时,几乎没人能认出这个人影憔悴、蓬头垢面的士兵。
杨启良体重不足45公斤,衣服破烂不堪,指甲间嵌着厚厚黑泥,身上仍能感受到战场的味道。
他缓缓站直,向长官敬礼,一句话掷地有声:“高地仍在控制中!”
战友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几乎变成“野人”的人难以与一年前那个英气勃发、手握钢枪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巡逻士兵搀扶着杨启良走出洞口,他却坚持站直身体,没有让人扶着。他的鞋底早已磨损不堪,脚底满是溃烂的痕迹。
很快,这位坚守阵地整整一年的“野人”站在了全连的荣誉报告会上。
他身着补丁军装,却以军人的标准敬了一个笔挺的军礼。
他的一等功勋章闪烁着他一年以来的鲜血和坚持,他所在的连队也因此被授予中央军委特殊的“坚守英雄连”称号。
转战和平
1996年,杨启良步入军旅生涯的又一个阶段,他带着功勋回到了生养他的台州。
在众多战友相继选择舒适的生活时,他却决定扎根本地工商系统,从事日复一日的小事调解工作。
在担任开发区消协秘书长时,他以严谨的军人作风迅速让工作效率翻倍。
在调解消费纠纷时,他不是声音最大的,却永远是逻辑最清晰、证据最充分的那个。
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处理了259起投诉案件,有人戏称他为“铁账本”,因为所有的案宗在他的手里都没有含糊的余地。
一次,有商户因不满调解意见威胁他:“让你丢饭碗!”
杨启良闻言只是淡淡答道:“阵地上我没退过,现在更不会。”
2013年的“星空瑜伽”事件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场“大仗”。
30名消费者向消协投诉健身机构违约并预付款无法退还,纠纷甚至引起了当地产生广泛关注。
面对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杨启良一如在前线般坚毅沉着。
他在调解无果后,连续三天蹲守于消费方和商家之间,与双方分别谈判,核实所有付款信息,用“连环账”的策略最终追回了6万元的预付金额。
到了晚年,他的精神依然不曾改变。2021年4月3日,在宁溪镇举办的第一届乡贤联谊会暨国防教育馆开馆仪式上,这位家乡的英雄再次出席。
他站在会议主席台上,谦逊而低调地回忆着自己的一段段过往,但话语间透露出的仍是熟悉的坚定。
参考资料:
[1]张国伟.老山精神历史逻辑论析[J].文山学院学报,2021,34(5):3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