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周洪攀 谢杰 王祥龙 摄影报道
“老奶奶、竹林、小河、水井”。多年来,家住福建泉州的林勇(化名),总有这样一段模糊的生活场景出现在梦中。这种场景,与曾经生活的泉州老家大相径庭。
1993年10月23日,四川南部县楠木镇的大集上,3岁多的唐龙与外婆走散,遭遇陌生人给糖果的陷阱,继而被拐走。之前的五个月,他都跟着外婆在乡村生活。
唐龙在被拐卖到福建泉州后,被取名为林勇。从小,林勇就知道自己非亲生,也曾想寻找亲生父母,一直未找到机会。2017年,他发现了一张人贩子留下的“字据”,因觉得是被亲生父母卖了,他一度想放弃寻亲。近年来,林勇总是梦到母亲去世,但因养母过世已久,他担心亲生母亲出问题,于是暂时放下心中猜疑,联系公安部门帮助寻找亲人。
2024年10月,绵阳公安反拐团圆工作室负责人胡祥雨接到了林勇寻找亲生父母的求助。
2024年11月29日,经“打拐系统”比对并通报部确认,福建泉州市公安局采集的林勇血样与四川绵阳市公安局胡祥雨工作室采集的雷春兰血样所检DNA符合单亲亲缘关系,与兄弟血样所检DNA符合同胞亲缘关系。
2025年2月20日上午,林勇赶到四川绵阳,与等候在这里的母亲、哥哥、舅舅等人团聚。他回到老家四川南充,梦中的竹林、小河、水井仍在,梦里家乡是吾乡。遗憾的是,因他被拐,外婆伤心过度早已离世。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唐超 摄)
“龙娃子”回四川认亲
母亲给他系上红围巾 拉着手不松开
20日,雷春兰与寻找了32年的儿子终于相见。“接到胡警官说找到小儿子的电话时,我特别激动,马上告诉了大儿子。”
当唐龙进入认亲现场时,雷春兰快步跑了过去,激动地抱着儿子,久久不愿意松手。“龙儿,对不起,不是妈妈不要你。”雷春兰拉着儿子的右手,反复看后说,“就是我的龙儿,右手是‘断掌’。”
母亲端详林勇的掌纹(唐超 摄)
在认亲现场,雷春兰给唐龙带来了一条红围巾,在系的同时还轻声告诉儿子,“龙儿,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红围巾,从小你没有得到妈妈的爱,这代表我给你的温暖,也希望把你拴住。”
认亲现场(唐超 摄)
“得到龙娃子要回来的消息,我们昨天就赶过来了。”20日上午,唐龙的舅舅雷春华说起这个外甥,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年,母亲带唐龙赶场时丢失,一直很自责,龙娃子被拐一年多后,母亲就郁郁而终。“老人在走的时候告诉我们,一定要把龙娃子找回来。”
32年的找寻,终于把丢失的唐龙找到了。雷春华告诉记者,他这次回家后,一定要到母亲坟前,将这一消息告知母亲,让老人安息。
小儿子3岁被拐
单亲妈妈寻子走过多个省份
雷春兰与丈夫共同孕育了2个儿子,小儿子唐龙于1990年出生。然而,在小儿子仅10个月大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夺走了雷春兰丈夫的生命,幸福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
1993年农历五月左右,因家中有急事,雷春兰不得不将小儿子托付给他外婆照看。同年10月23日,外婆带着三岁半的小唐龙去家附近的集市赶集,因集市上人太多,二人走散。外婆以为唐龙自己回家了,便急忙赶回去,但家里空无一人。外婆顿时慌了神,立即叫上雷春兰的哥哥四处寻找,但唐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家人当即报警,派出所迅速立案并组织警力和亲属在孩子走失地、交通要道、车站开展摸排走访工作,因当时客观条件限制,一切努力都如石沉大海。”雷春兰说,她是几天后才得知儿子丢失的消息,感觉天塌了下来。
雷春兰说,多年来,她从未放弃过寻找小儿子,但由于文化程度有限,加上当时通信不便,她的寻子之路充满了艰辛和无奈。“每当逢年过节,或是儿子的生日,我都格外地思念他。每每看着儿子的照片,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在寻找儿子的这些年,雷春兰每当听到关于孩子的传言,总是第一时间赶赴当地核实。“32年来,我到过河北、江苏、广东等全国多个省份寻找儿子。”雷春兰说,多年来因四处奔波,她一直没有到公安机关采血入库。直到2022年,雷春兰在电视上看到了《等着我》的节目,看到别人一家团圆的场景,自己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作为单亲母亲,寻子的悲苦可想而知。如今儿子回来了,雷春兰已不愿再提及其中的辛酸。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
梦到母亲去世不想再留遗憾
福建泉州的林勇,从小就知道自己非亲生,还有一段关于老家的记忆。
“那是一个农村偏僻角落的画面,只有零散几户人家,我和一位老奶奶共同生活。家附近有一条河,河边是一片翠绿的竹林。院子右边,还有一口四方水井。”林勇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和奶奶去赶集,有个陌生人给了他糖吃,随后自己就被抱走了。“我一路哭喊,但无济于事,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火车上。”
林勇说,现在的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成长过程中,他的心里始终想着寻找亲生父母,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2017年,家中老房子拆迁,妹妹在整理旧物时,找出了一张存放已久的纸条,上面写着亲生父母因家庭条件困难而将他出卖的信息。
“这个真假难辨的纸条一时让我难以接受,我曾一度心灰意冷,放弃了寻找的念头。”林勇说,后来,他梦见母亲去世,而他的养母已离世多年,这让他一下明白过来,梦里指的是自己亲生母亲。
“若他们真的去世,我会遗憾终身。于是,我决定重新寻找,就去做了采血入库。”林勇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让他感到非常失望,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是被父母卖掉的。
林勇说,他决定向绵阳市公安局胡祥雨工作室求助。2024年11月,警官胡祥雨给他打电话,“告诉我血样比对成功,找到了我的母亲。”他当时一下懵了,反应过来觉得又惊又喜。他想问问母亲,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过他……
胡祥雨告诉记者,接到求助后,民警综合DNA及人像技术研判认为:其高度疑似四川南充市南部县唐姓家族。随即,绵阳警方将该线索通报给南充警方,后经当地公安机关发动村社干部走访,排查到南部县楠木镇崇正社区雷春兰家中曾在1993年丢失一名男孩。绵阳公安反拐团圆工作室随后对疑似母亲雷春兰及其大儿子唐某采集生物样本检验入库。
2024年11月29日,经“打拐系统”比对并通报部确认,福建泉州市公安局采集的林勇血样与四川绵阳市公安局胡祥雨工作室采集的雷春兰血样所检DNA符合单亲亲缘关系,与兄弟血样所检DNA符合同胞亲缘关系。
斜坡、竹林、水井仍在
梦里家乡是吾乡
认亲仪式结束后,唐龙和母亲、哥哥、舅舅一行踏上了回家的路。此时,他回乡认亲的消息在南部县楠木镇崇正社区,成为乡亲们口耳相传的喜事。等待他的,是老家50多位父老乡亲们。
唐龙跟着亲生母亲及亲属回家(谢杰 摄)
第一站来到舅妈家,舅妈热情地和唐龙拉家常,也唤起了他的记忆,他印象中房左边有甘蔗,另一边种了竹子。
“对的对的,你小时候我们种了的,后来没种了。”舅妈听着也开心极了,小时候的龙娃子经常在她家和两个表姐一起吃饭,她对这个外甥也很喜爱。现在看到唐龙回来,舅妈开心得不行。
从舅妈家出来,他们步行到镇子上的妈妈家。一路上,妈妈紧紧挽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走进小区,礼花鞭炮不断,地上红毯铺到3楼的家里。在妈妈特意布置的房间里,铺着崭新的床单被套,还贴着喜庆的气球。
客厅沙发上,满满当当坐下12人,大家围在一起,拍下了第一张大全家福。
在唐龙的梦中有一口四方井,舅妈家的两个表姐说,村里确实有一口四方井,后来年久没用,就填了,种了两棵树。不过,斜坡上竹林在。
再一次踏上故土,让唐龙的思绪更加清晰。父亲在他10个月大时去世,可以确认他不是被父亲卖掉的,这一点让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得以打开。
通过DNA比对等确认这是他的“来处”。“之后会常回来看看,有机会也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们回来。”唐龙说,这里就是他梦里的故乡。
为了欢迎唐龙回家,家里为他准备了团圆饭,安排在镇上的“幸福酒楼”,希望以后生活幸福圆满。听到儿子说自己在福建生活长大,但却一直喜欢吃折耳根。借着饭店后厨,雷春兰亲手给儿子拌了一盆折耳根,吃了一口后,唐龙的记忆更加清晰——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母亲为唐龙拌折耳根(谢杰 摄)
团圆宴上,有他的舅婆、妈妈、大伯父、舅舅舅妈等长辈,有亲哥哥、表姐等同辈,还有侄儿、侄孙等晚辈。舅舅说,“现在他在老家已经是爷爷辈了,有个侄孙三个多月大,要把他喊表爷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