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当灾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得时候，并没引起顾庄人的注意，即使隔壁村子饿死人，顾庄人依然我行我素，好像顾庄是个独立王国，所谓的灾难根本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直到年关时，那天寒风砭骨，村北头的崔巨万饿死在床上，大队为了消除影响，让民兵连长顾汝领着两个人把他偏偏埋了。
这件事不胫而走，有人不以为意，觉得这么大的村子，死个人也太稀松平常了。有人悚然而惊，觉得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是灾难开始前的预兆，顾家根就是这么想的，他似是预感到灾难即将降临顾庄，他更有必要完成他爹临死前的嘱托，不留遗憾。顾家根的父亲弟兄八个，号称顾家八虎，可是在战火纷纭，烽烟四起的乱世，八个人只有顾家根的父亲活下来了，因此他对天许下宏愿，要求儿子多生几个孩子，让他们这一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
顾家根的爹是解放前夕过世的，他临终前也没看到顾家根娶妻生子，他死不瞑目，心有不甘，曾经拉着顾家根的手交代道，家根，恁爷最大的骄傲就是有恁爹兄弟八个，可惜只有我娶妻生子了，家根，爹有一句话，你千万记住，娶个媳妇儿多生几个娃，让咱们这支壮大起来，不然，恁爹死不瞑目。当时顾家根已经十七了，略懂人事了，他两眼含泪啜泣道，爹，放心吧，我肯定会生儿子，让咱们这一支壮大起来。
1951年冬，顾家根结婚了，娶了邻村的岳正红，一个身体健硕，模样普通的女人，其实顾家根娶薛正红是有原因的，因为岳家有五个儿子，她是唯一的女性，就如神婆所说，她应该是有生男孩基因的。不得不说，薛正红到顾家后，八年生了五个娃，可惜都是女娃。对这事，连岳正红都感到内疚，人前抬不起头来。顾家根更是整天唉声叹气，觉得对不起爹，对不起列祖列宗。
顾家根的娘，是一个小脚女人，她对顾家根顿足捶胸道，根儿，想想恁爹说的话吧，咱不能成绝户头啊。顾家根咬咬牙道，娘，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灾荒刚席卷过来时，顾家根并不慌张，首先他有忧患意识，提前存了榆树皮和粮食。其次，因为一直没儿子，他心里始终都有责任感。
顾庄开始饿死人的时候，顾家根和薛正红躲在家里继续不分昼夜地为怀儿子而奋斗，那时他们面有菜色，肋骨根根可见，岳正红除了胸脯上还有两坨肉，整个身子瘦如麻杆。顾家根面色凝重，趴在薛正红身上，其实他已经感受不到快感，有的只是使命感和那份悲壮。
当村里死第七个人时，薛正红的身子有了反应。这时候，32岁的顾家根已经油尽灯枯，原来他为了一群孩子们吃饱饭，宁愿饿着自己。他最终没等到薛正红分娩，就撒手人寰。临终前，顾家根对岳正红说道，正红，我再不能陪你们了，不管你肚里怀的是男是女，我都已经尽力了。岳正红泪如雨下，绝望哭道，家里的，你不能死啊，你忍心撇下六个孩子走吗？你让我怎么办？
顾家根死后三个月，岳正好顺利分娩了，生个带把的，岳正好给他起名顾金生。岳正红没有改嫁，而是决心和婆婆一起带大六个孩子。那年月，两个女人拉扯六个孩子，多么艰难和含辛茹苦啊。无数夜里，煤油灯下，岳正红看着床上的孩子们，心里默默念叨着，家根，只要你泉下有知，就为这个家祈祷吧，我发誓，一定把咱金生抚养大，我要看到儿孙满堂。
1984年，顾金生已经长成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了，随着闺女们的出嫁，儿子的婚姻大事又落到岳正红身上。这么多年的艰难岁月，已经把这个普通的农村女人锤炼的如铁似钢。顾金生中等个子，眉目清秀，心地良善，人又勤快，最重要的是，特别孝顺而且善解人意。
岳正红问顾金生，金生，你想找啥样的媳妇儿？顾金生憨笑道，娘，只要你喜欢就中，我听你的。岳正红听了很满意，说道，要我说啊，媳妇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长相不重要，关键是人品好。顾金生说道，娘，你跟俺奶做主吧，我不挑剔。顾金生经过几次相亲，最后还是岳正红拍板了，选中了葛寨的葛春容。
葛春容一米六的身高，短头发，身材略胖，但是她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屁股滚圆，胸脯高挺。以岳正红多年的经验判断，这种女人能生养。1986年刚开春，万物复苏，顾金生就和葛春容拜堂成亲了。春天，春光灿烂，是万物孕育生命的时节，这时的顾金生生龙活虎，没有丝毫压力，完全陶醉在男女之乐中，根本体会不到当年顾家根那种使命感和悲怆。
一年后，葛春容生了个女娃，岳正红嘴上说头一胎男女都一样，其实她私下里不少唉声叹气。这时候，计划生育已经普及，只是村里还不严苛。岳正红乐观地认为，或许第二胎就是个儿子。谁知接下来两胎都是女娃，葛春容迫于无奈，两个女娃只能选择打掉和送人。再次播种的时候，顾金生已经感受不到男女间的欢愉了，脸上只浮现出前赴后继的悲壮。
葛春容再次怀孕，恰逢计划生育正严苛时，那时候，葛春容为了躲避计生办的围追堵截，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逃跑，哪怕粮食被拉走，哪怕院墙被推到，哪怕怀孕几个月还要翻越高墙逃走，都不能改变葛春容和顾金生的决心。当然，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一家之主岳正红。这个女人，有钢铁一般的意志，有愚公移山般的精神，不让顾家传宗接代誓不罢休。
经历几年的东躲西藏后，顾永嗣终于出生了，顾金生和葛春容像胜利者以昂扬的姿态抱着孩子回来了。哪怕家里一片疮痍，但是他们相信，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也就是这年，岳正红的婆婆看到重孙子胖嘟嘟的脸后，含笑九泉。
这是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社会每天都在日新月异变化着。随着计划生育的深入传播，好多人已经接受了一家一个孩的宣传。只不过这项政策在农村变味了，变成一家一个男孩。顾金生和葛春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不管咋说，他们算是不辱使命，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交代了，至于能不能子孙满堂，就要看他们怎么督促永嗣了。
有时候，岳正红盯着葛春容肥壮的身板会自言自语道，多肥沃的地啊，能种多少庄稼啊，真可惜了。终于可以安安稳稳躺床上睡个囫囵觉了，葛春容心里美滋滋的，乐开了花。顾金生瞅着孩子直乐，心想，不管以前多么艰难困苦，终于如愿了。
顾永嗣天性愚笨也好，或者说跟读书无缘，总之，上学期间，他没有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如果不是大学疯狂扩招，或许他连大专都读不了。顾永嗣考上学后，首次远离家乡，顾金生和葛春容很高兴，希望儿子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读书三年，顾永嗣最大的收获是谈了个女朋友，而且毕业后领回了家。顾永嗣的女朋友侯方清是外地人，个子高挑，身子特别瘦，胸脯平坦，没有突出的大屁股。岳正红见了，忍不住皱皱眉，问葛春容道，咱永嗣究竟啥眼光啊？这姑娘中不中啊？
其实葛春容也不满意，但是她安慰婆婆道，娘，永嗣喜欢就好，再说，哪有女人不会生孩子的？甭看她现在没胸脯，那是时候没到。岳正红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唉，但愿吧。两年后，顾永嗣和侯方清结婚了，他们结婚后就去市里打工走了。接下来，岳正红和儿子儿媳就在家等着侯方清怀孕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五年，侯方清的肚子没有丝毫变化，顾金生的几个姐姐对他嘀咕道，到底咋回事？我们的礼钱早都准备好了。顾金生只得搪塞道，他俩上班忙，现在还不想要孩子。但是顾金生私下里，没少向葛春容抱怨，咋回事啊？春容，不会他俩不懂吧？葛春容摇摇头，笑着道，瞎说，现在的年轻人啥不懂？估计还没怀上。
2016年，岳正红油尽灯枯了，她到死都没有看到子孙满堂，临终时，她对顾金生说，金生，我啥时候有重孙子了，你给我坟头说一声。顾金生满眼含泪道，娘，会的，我会的。岳正红死后，顾金生再没耐心了，把顾永嗣喊到一边，问道，永嗣，你给爹说实话，你跟方清是不是谁有问题到现在也怀不上？我对你说，现在科学发达着咧，该去医院看就去医院。
顾永嗣不耐烦道，爹，俺俩正常，根本没有病，只是永清说了，我们这一代够苦了，不想要孩子罢了，省得孩子生下来当韭菜。顾金生愣道，你说啥屁话，不要孩子？哪有结婚不要孩子的，还有你说啥韭菜？顾永嗣没好气道，爹，你不懂，本来按照方清的意思，我们不婚不育，只做朋友。我们怕你们不理解，这才结婚了。
顾金生恼火道，狗屁逻辑，如果大家都不生孩子，那人不就绝种了。顾永嗣懒得解释，撇撇嘴走了。晚上，顾金生对葛春容说道，春容，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咋了？又是坚持不结婚，又是不要孩子。葛春容不由叹气道，唉，谁说不是啊？现在国家都放开二胎了，孩子们却不想生了。
一次，顾金生在扫地时，意外地发现了儿子儿媳用过的避孕套，顿时气冲斗牛，就好像亿万子孙被扼杀在摇篮里一样，他拎着避孕套跑到葛春容跟前恼火道，春容，你看看，他们这是干什么，真要让顾家断子绝孙吗？葛春容看看避孕套，计上心头，忍不住笑着道，放心吧，我有招了。
几个月后，侯方清竟然怀孕了，顾金生问葛春容，到底咋回事？葛春容诡秘笑道，这还不简单，他们不是喜欢戴套吗？我给他们捅破不就行了？顾金生忍不住哈哈大笑，抱着葛春容又亲又啃，葛春容不由戏谑道，老夫老妻了，还不正经。顾金生笑着道，要是年纪允许，我还想让你生。葛春容笑骂道，放屁，我都结扎了，给你生个屁啊？
接下来，侯方清竟然提出打胎，顾金生和葛春容吓坏了，甚至就差跪下哀求了，死活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侯方清刚开始根本不同意，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说道，爸，妈，对你们说实话吧，以我的意思，我跟永嗣永远不买房，不生孩子，既然你们这么想要孩子，我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不过我有言在先，无论男女，我只生这一个，你们说中不中？
顾金生忙不迭道，中，中，生这一个就行了。侯方清答应后，顾金生和葛春容四处烧香拜佛，祈求孙子。几个月后，侯方清生了，她担心顺产疼痛受不了，选择了剖腹产，总之，产下一个七斤二两重的大胖小子。葛春容忙着去还愿，顾金生则是跑到爹娘得坟头报告喜讯。
有时，顾金生就想，儿子儿媳在他们逼迫下不得不生孩子，那么到孙子这一代呢？他会不会还听自己的？万一他来个不婚不育，顾家不是还要当绝户头吗？爹娘和自己的坟头上清明没人烧纸咋办？思来想去，顾金生非常纠结，非常痛苦。可是随后，他又转念一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只要他活着开心就行了，难道自己还能顾及到子孙万代吗？
顾金生突然想通了，扭身一下子抱紧葛春容，又亲又啃，然后疯狂地扯她的衣服。葛春一愣，骂道，疯了，都多大岁数了？顾金生含糊道，不管那么多了，老子只想舒服，只想享受这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