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印象中的博物馆是视觉和文化的盛宴,穿越千年的珍奇文物与艺术感十足的展陈设计,让观众一饱眼福。然而通州区宋庄镇有一座博物馆,要感受这里的文化内涵,听觉更重要。
2023年5月,声音艺术博物馆在宋庄艺术小镇正式开馆,这座以声音为媒介,专注于收集各类声音的博物馆,不仅展示声音、科普声音,还会揭示每种声音背后的文化,堪称一座声音的宝库。本期探宝,我们一起探索声声不息的声音的魅力。
“胡同绿荫”下听老北京声活
“磨剪子嘞戗菜刀——”“冰糖葫芦!”走进声音艺术博物馆,耳畔便传来一连串熟悉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透着浓浓京腔,闭上眼睛,立体环绕的声音让人如同置身于老北京热闹的胡同中,仿佛与走街串巷的商贩擦肩而过。突然,声音变换:燕子啾啾如沐浓浓春意;阵阵蝉鸣忽到悠长夏日;百日虫的吵闹又来报秋;再一细听,年关将至的鞭炮声转眼冬来。
睁开眼,才恍觉竟在一方空间里经历了四季轮转。眼前是一块大屏幕,一棵大树,几张板凳。树木由北京常见的槐、柿、枣、榆、海棠等拼接成“京城混合树”,挂二三鸟笼,屏幕上轮番播放每种声音对应的场景,在板凳上坐下,恍似在老北京一处寻常的胡同绿荫下,聆听这座古老城市的众生百态。
这便是声音艺术博物馆的第一个展厅——老北京声活。其中收集了40余种声音,时长约20分钟。声音艺术博物馆展陈主管吴黎浪介绍,展出的所有声音都是博物馆工作人员自己采录的,或在户外,或在百姓家里,连续采录了十几年。
“曾经此起彼伏、各具特色的叫卖声是老北京文化的代表,博物馆的第一展厅中就循环播放着十余种叫卖声,不乏杨德山等名家。您细听,同一样商品,在不同地区的吆喝完全不同。拿糖葫芦举例,在北城深宅大院居多,吆喝声就要悠长,让院子里的人听到,所以北城卖糖葫芦的商贩,一般吆喝为‘糖——墩儿’,其中‘糖’字会拉得特别长,而“墩”则十分轻声;而南城则相反,声音干脆利落,一般吆喝为‘刚蘸得的’。明显的风格差异,让第一次听到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同一种商品。”
鸽哨声、驼铃声、敲锣声……这些老北京的声音是如何发出的?展厅中摆放的响器道尽其中奥秘。一件由特殊的锣和槌组成的响器吸引了记者的注意。“这叫铜点儿,是昔日北京盲卜算卦所用,因为盲人的另一只手需持盲杖,所以这种响器的特点是锣与槌用同一只手来操作。将槌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伴随着两根手指上下摆动,让槌与锣相撞,从而发出声音,吸引人们注意。”吴黎浪说,当时正常视力的算命先生则用另一种响器,卜卦者一听,就能区分出两类算命先生。
铜点儿旁边摆放的响器叫鼓儿,这不是常见的乐器鼓,而是要小上太多,小到比一元硬币大不了多少。它和紧挨着的铜棍是一个组合。吴黎浪介绍,这其实就是大家熟知的收文玩旧货等物品的“打鼓儿的”,盛行于晚清与民国时期,有些人家道中落,难以为继,只能变卖家中物件儿。“这些人还是要面子的,所以走街串巷收货的只敲不吆喝。有主顾听到,就会将他们叫进家中。”吴黎浪说。
驼铃也是北京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早年间,骆驼是北京的主要运输工具。城墙下,古道上,驼队穿街而过的场景在北京很是平常。一般17头骆驼拴在一起组成一个单位,叫作“一连子”,冬天每天上午从北京阜成门运煤进城。每个驼队会有一头骆驼带铜铃,因而老北京冬天的街头少不了驼铃声。其他季节骆驼会运其他货物,除了夏天——骆驼也需要放暑假。凡是有骆驼的地方必有驼铃,从土耳其到北京,驼铃声横跨整个亚欧大陆。
想要挑出几个最具老北京风格的声音,鸽哨一定榜上有名。将鸽哨绑在鸽子的尾羽上,鸽子飞翔空中,哨与气流接触便会发出美妙声音。馆中便有葫芦类、联筒类、星眼类、星排类四种不同形制的鸽哨。一群鸽子搭配三至五把不同音调的鸽哨,就会在空中奏出一首交响乐。“不同造型、出气口的多少都会造就不同的音调和音色,有清脆的,也有浑浊的。”吴黎浪介绍,“鸽哨在宋代便有记载,现在的鸽哨只有两百多年历史。从清朝到现在有一条正宗工艺传承——从‘文’字号陶佐文传到张宝桐。张宝桐将‘文’字号工艺传给徒子徒孙。馆内的鸽哨便均由张宝桐徒孙李志刚与付磊所作。”
再现新疆消失一千年的语言
穿过老北京声活展厅,刚刚烟火巷弄的喧闹与四季之声在耳边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耳机里传来的陌生语音。这里是新疆古代语言展厅,六个屏幕和耳机分两列排开,戴上耳机,屏幕上可以选择新疆各个地区的古老语言,有梵语、龟兹语、叙利亚语、突厥语、吐火罗语等十余种,文献主题涵盖法律、经济、医学等多方面内容。
戴上耳机,其中声音无从辨别,这是新疆已经消失一千多年的古老语言。“这是我们通过与语言学者合作,再结合文献资料的发音体系复原出来的。”吴黎浪说,“从这些古老语言中可以感受到语言的流变。比如唐代汉语现在听起来有点像广东话,因为现在的广东话也是当时从中原传过来的语言。语言有些在发生变化,逐渐被其他语言取代,也有些在战争中失传了。”
若用耳朵感受新疆的异域风情,语言是一种,音乐是另一种。新疆古代语言展厅对面,六个悬空的声音体验罩十分惹眼。游客总喜欢钻到罩子里一探究竟,刚一进去,里面就会响起不同的和田音乐,听着节奏感极强的乐曲,游客便会忍不住跟着扭动起来。罩子里的音乐是全沉浸式的,外面不容易听到,而在里面却能感到自己完全置身于乐曲的包围中,如同正在千里之外的高原上与同伴一起伴着篝火载歌载舞。每个声罩里有一块小屏幕,歌曲名称、民歌来源地区、演奏者、录音人员等信息一目了然。“设计这个装置就是想让大家能更放得开。因为新疆和田民歌的节奏感很强,人们听着就容易忍不住跳起舞来,而且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腿,看不到脸,可以玩的更尽兴。”吴黎浪说。
另一个展厅内,天花板上悬挂着新疆的传统民族乐器,有达甫、冬不拉、萨帕依、卡龙琴、热瓦普等,刚刚听到的和田音乐正是由它们演奏出的。乐器下方则是一个方形地坐榻,铺着独具特色的和田图案地毯。“上面是乐器展示空间,下面盘腿一坐,正好是一方音乐舞台。”吴黎浪说,“之所以选择新疆声音展示,因为这里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地区,古丝绸之路上不同民族的交流留下了丰富的语言和音乐,我们希望展示给大家更多元的声音与文化体验。”
运河船工号子等“通州声音”入藏
除了展示声音,收藏各种声音也是博物馆的主要工作。“通州历史悠久,从金朝开始就已经是漕运通济之地,明清两朝又是漕运重镇,南北文化于此交汇,造就了独特的运河文化。”吴黎浪介绍,与漕运文化有关的声音中,通州当地流传的运河船工号子独树一帜,其中既包含了通州当地的语言特色,也借鉴了运河沿线城市的民歌。
去年6月,声音艺术博物馆走进了两位特殊的客人:通州区文化馆退休职工常富尧和通州运河号子第四代传承人赵义强。他们为博物馆录下了10个种类,共计22首船工号子。“这些运河船工号子是我1987年收集到的,可以说是抢救性发掘,因为我当时如果再慢一点儿可能一首都收集不到。”常富尧跟记者分享了运河号子收集的过程。
1987年,还在文化馆工作的常富尧开始收集运河船工号子。他沿着北运河通州段的东南到西北,挨村寻找会唱船工号子的人,直到在运河北首的盐滩村碰到了赵庆福,也是赵义强的父亲。“赵老的祖辈全是漕工,我去了两次,一共给我唱了22首运河号子。”常富尧说。
吴黎浪记得,录制当天常富尧和赵义强在录音棚中十分投入,当喊到起锚、抢滩、拉纤等旋律十分激昂的号子时,两个人不自觉地加上动作,看上去就像漕运鼎盛时期时,两位劈波斩浪的漕工。“当天两位老师一共录了十首运河号子,目前我们正在进行保存和整理,计划以大屏幕沉浸式声场聆听的方式与观众见面。”
去年3月,声音艺术博物馆开启了《通州记忆中的声音》项目。目前,燃灯塔上的塔铃声、南大街中的实景生活声音、非遗抖空竹的声音等都已入藏声音艺术博物馆,下一步博物馆的声音团队将会采集更多具有通州文化特色的声音。
北京城市副中心报记者:张群琛、李若晨
摄影:北京城市副中心报 常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