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蝶衣(1909-2007),江苏常州人,中国现代著名报人、诗人、剧作家、词作家,是20世纪海派作家中颇具代表的一位。他创作的不少歌曲已成为流行乐坛的经典曲目,如《南屏晚钟》《情人的眼泪》《我有一段情》《香格里拉》等。
为了纪念这位现代“词仙”和“流行音乐之王”,上海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了《陈蝶衣文集》(第一辑)。2月14日,《陈蝶衣文集》(第一辑)将在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举行新书揭幕仪式,届时还将举办出版座谈会。
《陈蝶衣文集》(第一辑)文集整理出版,文化人眼中的陈蝶衣先生
甲辰岁末,著名主持人曹可凡收到了《陈蝶衣文集》(第一辑),在他看来“读者当可从蝶老字里行间,了解过往时代之上海文化艺术真实鲜活状况,弥足珍贵!”
此前,著名指挥家、陈蝶衣先生的长子陈燮阳先生曾赠曹可凡《凤凰于飞》专辑。此专辑收录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陈蝶衣在上海时期所作著名歌曲,包括《凤凰于飞》《香格里拉》《歌女之歌》《爱神的箭》《知音何处寻》《陌上花》等,由周璇、欧阳飞莺、张露等人演唱。
《凤凰于飞》专辑收录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陈蝶衣在上海时期所作著名歌曲
闵行区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孙莺是《陈蝶衣文集》(第一辑)编者,她从事海派文献整理与研究工作逾十年。
孙莺依然记得去年10月11日晚上在上海音乐厅举办的《海上寻梦》陈蝶衣作品音乐会,著名指挥家陈燮阳执棒指挥,上海大学音乐学院院长王勇教授担任主持,女高音歌唱家杨学进与女中音歌唱家温牧雅联袂献唱。音乐会以陈蝶衣先生的传世佳作为主轴,融合多样的艺术表现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海派文化的独特韵味。
2024年10月11日晚上,上海音乐厅举办《海上寻梦》陈蝶衣作品音乐会
作为陈蝶衣先生之子,上海交响乐团名誉音乐总监、苏州交响乐团音乐总监陈燮阳认为:“这样一位在文学、音乐、电影上有着杰出成就的人,是不应该湮灭于时间之中的。幸而有《陈蝶衣文集》的整理出版,能完整收录陈蝶衣的文学、音乐、电影作品,这对于中国现当代的文学史、音乐史、电影史的研究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史料价值。”
陈燮阳(右1)与父亲陈蝶衣合影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栾梅健认为:“在现代文学史上,陈蝶衣被视为现代通俗文学的代表作家。1942年,陈蝶衣在《万象》杂志上发起了通俗文学运动,就通俗文学的定义、内容、形式、功能与意义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由此产生了文学理论上的新变,即消遣娱乐成为文学的本质和功能之一。《陈蝶衣文集》的出版,为现代文学乃至现代上海新闻史、上海报人群体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一手文献史料。”
著名学者、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最早知道陈蝶衣先生的大名是在四十年前,1983年8月上海的学林出版社出版了“补白大王”郑逸梅的新著《书报话旧》。书中有一篇《小型报中的〈大报〉》,介绍了1924年在上海创办的小型报《大报》的变迁史。
陈子善为《陈蝶衣文集》(第一辑)写的序言
随着时光的推移,陈子善对陈蝶衣的了解越来越多,对他众多方面的文学和文化成就也越来越感兴趣。作为长期从事海派史料研究的学者,在陈子善看来:“在20世纪海派作家的谱系中,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陈蝶衣都不是可有可无,而是颇为杰出、颇具代表性的一位。对这样一位连结海上与香岛的特色鲜明的海派作家,至今还没有一部搜集较为完备的文集行世,这在海派文化的多样性、先锋性和独特性越来越受到重视的今天,是难以想象的。”
上海作家沈嘉禄在春节之前也收到了新书,在沈嘉禄看来:“这是编者从大量文史资料中穷搜博采、精心编辑而成的一套极有趣味的书,真的很不容易,个中滋味,外人或许难以体会。这套文集,以及接下来的第二辑、第N辑,都能让读者充分感受、想象那个新旧文化交替的时代,那个知识分子、文艺工作者展现才华的时代、那个市民社会初步形成的时代,作为魔都的上海在各方面呈现的蓬勃之势。”
对话编者:一位特色鲜明的海派作家,也是影响香港文化的重要人物
Q 新闻晨报:我们注意到,在微博上已经有读者在晒刚刚出版《陈蝶衣文集》,能否介绍一下这套新书的情况?
A孙莺:本文集收录陈蝶衣1923年至1995年间在上海和香港各报刊上所发表的文章,共八册,二百万字,编排原则“以文学体裁分类,以年代先后为序”。第一辑分为《低眉散记》《茗边手记》《炉边谈话》《闲情偶寄》四册,主要收录蝶衣发表于各报刊中的随笔专栏,如《大报》《晶报》《力报》《迅报》《社会日报》《小说日报》《海报》《铁报》等,计有数十种。
陈蝶衣(1909-2007),江苏常州人,中国现代著名报人、诗人、剧作家、词作家
如《闲情偶寄》中有“编辑手记”一栏,收录了陈蝶衣任《万象》《春秋》杂志主编时所写每期《编辑室谈话》,其中谈到纸价飞涨、印刷所情况,以及如何约稿、读者订阅、稿酬发放等细节,从中可窥见当时杂志出版与刊行的社会情状。
陈子善教授说:“陈蝶衣交游广阔,与文坛、影界、梨园、剧坛、艺苑,以至政界和帮会都有来往,笔耕又特别勤奋,因此他的专栏文字独具个人风格,上至都市社会大事,下至市民日常生活,均信手拈来,尤以文坛艺苑信息灵通,状写及时吸引人。若说阅读陈蝶衣这些丰富多彩的专栏文字,就能对20世纪30到40年代的上海文坛和社会生态有更具体全面的体认,更真切入微的把握,那决不是夸张之辞。”
Q 新闻晨报:应该说,陈蝶衣在文化和艺术领域涉猎很广,作为《陈蝶衣文集》编者,如何给陈蝶衣一个完整的人物身份介绍?
A孙莺:陈蝶衣是一位连结上海与香港的特色鲜明的海派作家,在新闻、文化、电影、教育、播音、诗词六个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不仅是研究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文学和文化不可或缺的人物,也是五十年代以来香港文学和文化的重要人物。
后排右一为作曲家李厚襄,左二为陈蝶衣,此照片为陈蝶衣家藏
Q 新闻晨报:鸳鸯蝴蝶派是中国近代的一个小说流派,网上有些介绍把陈蝶衣归在鸳鸯蝴蝶派,在你看来,陈蝶衣是否属于鸳鸯蝴蝶派的成员?
A孙莺:“鸳鸯蝴蝶派”得名于清之狭邪小说《花月痕》中“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之句,是指旧派言情小说大多不脱才子佳人之窠臼。在陈蝶衣主编《万象》杂志时期,因其主要撰稿人如平襟亚、郑逸梅、包天笑、张恨水、顾明道是鸳鸯蝴蝶派文人,所以《万象》杂志被误以为是“鸳鸯蝴蝶派”刊物,陈蝶衣也是鸳鸯蝴蝶派文人。
但陈蝶衣对此予以反对,他不认可这种说法,他觉得《万象》是一本通俗文学杂志,他自己是一位通俗文学作家。为此,在1942年10月和11月,陈蝶衣在《万象》月刊上接连推出“通俗文学运动”专号,刊出陈蝶衣的《通俗文学运动》、丁谛的《通俗文学的定义》、危月燕的《从大众语说到通俗文学》、胡山源的《通俗文学的教育性》、予且的《通俗文学的写作》、文宗山的《通俗文艺与通俗戏剧》等六篇文章。这些文章就通俗文学的定义、内容、形式、功能与意义等方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万象》所发起的“通俗文学运动”,可以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由通俗文学作家发起的正名运动,所刊发的相关文章,亦可视为初步奠定了通俗文学的理论基础。
Q 新闻晨报: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教授陈子善先生在《陈蝶衣文集》(第一辑)的序中认为:“在20世纪50年代初赴港的海派作家中,陈蝶衣又与包天笑、沈苇窗两位一起,三足鼎立,各擅胜场。”在文学创作方面,陈蝶衣给我们留下哪些宝贵的财富?
A孙莺:《陈蝶衣文集》的出版,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文集》收录了陈蝶衣1923年至1995年间在上海和香港所创作的文学作品,反映了五四文化运动兴起后对上海作家以及海派文坛的影响。
一、小报文人群体众生相。科举制度的废除,使得读书人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而近代新闻出版业的兴起,报刊杂志书籍的稿费制度,为这些文人提供了生存空间。他们卖文为生,游走于诸报馆和书局,并依据个人的文化背景、生活经历和兴趣爱好等,通过社团、同业、师承、籍贯进行身份认同,在三、四十年代,形成了诸多小报文人群体。
作为小报文人的代表作家,《陈蝶衣文集》收录其发表于各报刊中的随笔小品近百万字,全面呈现了当时上海小报文人群体的众生相。
二、通俗文学运动发起人。《万象》杂志出版后,风行一时,褒者有之,贬者亦不少,有人批评《万象》是“有闲阶级的消遣读物”,甚至批评《万象》是迎合低级趣味的读物,将其归为鸳鸯蝴蝶派一类的刊物。为此,陈蝶衣于1942年发起了“通俗文学运动”,目的在于“把新旧双方森严的壁垒打通,使新的思想和正确的意识可以藉通俗文学而介绍给一般大众读者”。
作为通俗文学运动的发起人和倡导者,陈蝶衣在写作上亦遵循这一原则,雅俗兼擅,文言有之,沪语有之,切口和俗语亦时时出现,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和生活情趣。
三、异乡文学的代表作家。近现代海派文人,尤其是小报文人,具有鲜明的地缘性,如苏州籍文人包天笑、周瘦鹃、范烟桥、程小青等,扬州籍文人李涵秋、贡少芹、毕倚虹、张丹斧等。陈蝶衣是常州人,与恽铁樵、张春帆、吴绮缘、谢豹、余尧坤、姚绍华、汤修梅、钱名山等常州文人,相与往还,诗酒酬唱,形成了常州籍的报人群体。
在上海,陈蝶衣的身份是常州文人,其笔下时时出现故土常州的诸多情状,乡人、乡情、乡土、乡俗,与上海的舞榭、歌场、酒馆、影院交织在一起。在香港,陈蝶衣的身份是上海文人,他思念故人,牵挂故土,信笔写来,无一不是沪壖旧事旧人,与同在香港的卢溢芳、沈苇窗、黄也白、冯蘅、包天笑、高伯雨等文人,形成“南来作家”群体,以《大人》《大成》等报纸为阵地,抒写对上海的追忆和身在异乡的漂泊无定之感。
综上所述,《陈蝶衣文集》的价值就在于完整呈现以上三个特质,在现代文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开拓和奠基意义,尤其是通俗文学运动的诸多理论,纠正了新文化运动的某些偏颇,揭示了海派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这是陈蝶衣先生对现代文学史最为突出的贡献之一。
Q 新闻晨报:《陈蝶衣文集》将分为两大辑陆续推出,两辑内容的重点分别是什么?
A孙莺:第一辑四册,主要收录陈蝶衣在上海各小报上所发表的随笔小品文为主,多为三、四十年代的作品。蝶衣出身寒门,以文谋生,无世家子弟好鲜衣怒马、美婢娈童、精舍古董之癖。惟到底文人习性,于诗书食色笔墨皆有所偏爱,尤嗜美食。其小品专栏中,谈吃之文甚多,且多为街头饮食,如复兴泰的牛肉面、顺兴轩的葱油饼、巷口的糖炒栗子、报馆旁的柴爿馄饨等。
第二辑四册,主要收录陈蝶衣在上海和香港所创作的小说、诗歌和散文。少有人知的是,陈蝶衣早年曾写过侦探小说、武侠小说和当时流行的集锦小说,这些作品都完整收录在第二辑的《陈蝶衣文集》中。
《陈蝶衣文集》(第一辑)
Q 新闻晨报:很多读者知道陈蝶衣是因为他在上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创作的许多歌曲已经成为经典曲目,在今天,我们如何看这位现代“词仙”和“流行音乐之王”对华人流行音乐的巨大影响?
A孙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香港乐坛,主要依靠的创作和表演力量都是来自上海的一批资深音乐人,如李厚襄、姚敏、陈蝶衣等,他们不仅为香港乐坛带来了一批优秀作品,也带来了成熟的音乐制作方式。如影片《桃花江》不仅创造了空前的票房价值,还在香港掀起了歌唱片的热潮,开创了此后“无歌不成片”的先河。歌唱片《那个不多情》《风雨杏花村》等,大部分由陈蝶衣作词,姚敏谱曲作歌,成为流行一时的电影歌曲,在东南亚各国和港台红极一时。上世纪八十年代,港台歌曲开始流行,最先走红的就有姚敏和陈蝶衣合作为影片《风雨杏花村》所写的歌曲《卖汤圆》,传唱至今。在每年的元宵节,上海的街头巷尾都会响起这首歌,词作者就是陈蝶衣先生。
陈蝶衣在第十届香港十大金曲颁奖典礼上
《情人的眼泪》这首歌创作于1955年,为电影《杏花溪之恋》的插曲,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流传到台湾地区,又曾作为同名电影的主题歌,成为传唱不已的流行歌曲,蔡琴、张惠妹、张学友、林忆莲等艺人都曾翻唱过这首歌。本次新书发布会选在情人节,也正是因为陈蝶衣的《情人的眼泪》这首歌,以此纪念这位被称为“词三千”的流行音乐金针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