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伦敦皇家植物园，有一座丘园宝塔，其原型为中国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它是英国唯一的中式皇家宝塔，由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皇家建筑师威廉·钱伯斯（William Chambers）于1762年设计建造。丘园宝塔是16—18世纪在全球艺术界掀起的“中国风”的一个缩影，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国艺术在海外的传播和深远影响，以及中国与世界的艺术交流。
中华文明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艺术家们以独特的视角和深邃的思考，将人文、自然、哲学等元素巧妙地融入艺术创作中，形成了独具魅力的中国式艺术风格。随着中国与世界的交流日益频繁，这种风格逐渐从中国传至西方乃至全球其他地区。这种现象也导致法语中出现了“Chinoiserie”一词，它由法语中的“Chinois”（中国的、中国式的）和“-erie”（表示集合或风格）组成，字面意思即为“中国风”。那么，“中国风”是一种怎样的风格？它如何在海外兴起？为何中国艺术风格会在全球传播？围绕这些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学者。
“中国风”的兴起
“中国风”（Chinoiserie）的起源可追溯至13世纪末，当时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Marco Polo）在中国旅居17年后返回欧洲，将其东游见闻记录于《马可·波罗游记》之中，向欧洲人介绍了中国这个远在东方、富庶却神秘的国度。然而，“Chinoiserie”一词在1823年才首次出现，法国哲学家查尔斯·傅立叶（Charles Fourier）给本是形容词的“Chinois”加上后缀“-erie”，将其变为名词，表示19世纪欧洲对中国的看法。1836年，法国作家奥诺雷·德·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在他的小说《禁治产》（L'Interdiction）中再次使用了这一词，用来指代“具有中国风格的装饰艺术品……伴随浪漫主义的巴洛克或洛可可风格的复兴”。1878年，“Chinoiserie”被正式收录在《法兰西学院词典》中：“名词，阴性，指来自中国，或依据中国品位而制作艺术品、家具，或其他奇异珍品”。
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艺术史教授迈克尔·尤南（Michael Yonan）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将“中国风”定义为起源于16世纪并在17、18世纪盛行于西方的一种装饰和设计风格。他表示，在这一时期，很多西方人都热衷于将自己的家或物品装饰成带有中国元素的风格。这种风格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法国、德国、意大利、瑞典、英国等国家都可见“中国风”的影子。尤其是德国的王公贵族都想在自己的宫殿中设立一个“中式房间”，用于陈设中国产品或仿“中国风”的制品。
美国马萨诸塞大学波士顿分校艺术史教授斯泰西·斯洛博达（Stacey Sloboda）撰文写到，“中国风”是一种以有关“中国”的意象和素材为灵感的装饰艺术风格，“中国”可以指具体的国度，也可以是一种思想。这种风格在近代早期的全球贸易的背景下兴起，并在17世纪初成为全球公认的艺术设计风格，并持续至今。
尤南认为，文艺复兴时期全球日益频繁的交流，尤其是海上国际贸易的繁荣，是“中国风”这种潮流兴起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这种交流的过程中，基督教传教士在东亚频繁活动，同时越来越多的中国瓷器、丝绸和漆器等产品销往世界各地。中国与欧洲的经贸关系源远流长，丝绸之路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8世纪开始，欧洲人逐渐意识到，中国文化独具一格，对他们有特殊的吸引力。随着中国商品在市场上越来越多，中国元素逐渐进入欧洲的艺术设计理念之中。同时，随着欧洲人受教育程度的提升，市场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介绍中国文化的书籍。中国也因此被欧洲人熟知，在这一时期成为遥远却熟悉的东方国度。
同样就职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从事艺术史研究的学者陶幽庭（Katharine Burnett）也对记者表示，中国与欧洲几个世纪以来的陆上与海上贸易让大量中国商品传入欧洲，令无数西方人趋之若鹜，他们非常想深入了解这些风格独特的器物，并试图进行仿制。虽然“中国风”被普遍认为是近代早期的一种文化现象，但陶幽庭认为，它在西方的出现时间或许远早于近代早期。
“中国风”艺术作品通常包括中国式的建筑、装饰品、服饰和风景画，但往往是基于欧洲人的想象而非真实的东方文化。尤南指出，龙是欧洲这股“中国风”的重要主题元素之一，它设计复杂，但在西方产生的作品中却并不蕴含在中国的皇家元素之中。诸如宝塔等中国建筑形式也是常见的主题元素，但在欧洲建造的宝塔逐渐失去了宗教意味，成为公园里的装饰构造，如伦敦的丘园宝塔。中国人也是西方“中国风”作品中非常常见的主题元素，他们通常带有典型的东亚人物特征，如，穿着中式服装、戴中式帽子等，在油画、版画、建筑设计、瓷器等作品中可见，体现异国情调。
对中国的向往
尤南认为，“中国风”设计与欧洲艺术截然不同，因此西方人非常感兴趣，同时这种潮流也蕴含欧洲人的一种理想投射。当时，中国在欧洲被视为一个历史悠久、政治稳定、组织有序、经济繁荣的理想国度，这些都是欧洲人梦寐以求的梦想。换言之，拥有中国元素的艺术品代表了欧洲人对中国的向往。
尤南也表示，18世纪欧洲人对其他社会的看法都是负面的，如非洲、亚洲和美洲都在很多方面被认为不如欧洲，并用“野蛮”“异教徒”等词形容这些与之不同的人。然而，中国是一个例外。中国是那么繁华，那些对其他社会的负面看法对中国根本不成立。他们认为，中国在很多方面与欧洲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他们试图将中国哲学与欧洲学术融合起来，并在两者之间找到共同点。在这种想法背后，欧洲人觉得，成功的社会都有共同之处，至少这一时期受过教育的欧洲人是这么认为的。甚至在今天，西方社会也对中国有一种理想化的想象，就是那个时期遗留下来的。
尤南指出，西方传教士对中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13世纪马可·波罗等人来华之前，从古代欧洲流传下来的巨著，如《荷马史诗》和《圣经》均未提及中国，这些古籍是欧洲的自我意识和世界史建构的基础所在。当传教士将中国介绍到西方，欧洲人才认识到中华文明已存在几千年，但古代欧洲作家却浑然不知，这也是西方学术界一直在反思的一个问题。
尤南还观察到，欧洲商人对“中国风”的兴起也功不可没，中国瓷器的传播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瓷器在中国发明，并在亚洲流传数千年，于中世纪后期开始传到欧洲大陆。当时欧洲人努力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复刻出中国瓷器的精湛技艺，直到1708年德国梅森（Meissen）陶瓷厂才终于揭开了中国制瓷的秘密。不久后，一个欧洲传教士将这一秘方公开发表在报纸上，于是中国制瓷技艺在欧洲知识分子中传播开来。瓷器也因此与“中国”挂钩，甚至在英语世界的一些地区，精美的器物都被称作“china”或“fine china”，以区分于日常器具。他们觉得，好东西都来自中国。
全球性的艺术风格
许多学者将“中国风”狭义地定义为18世纪欧洲洛可可艺术风格的一个分支，但斯洛博达认为它是一种全球性的艺术风格，由全世界的设计师、工匠和商人在国际贸易网络中互动形成。这种风潮在全球贸易引发的愈加频繁的物质、图像和艺术交流中发展，它不仅是全球文化、物质、社会、政治和经济经验的产物，也是对这种日益密切的全球联系的一种批判性回应。虽然“中国风”经常被解读成欧洲皇室对中国这个异域国度的迷恋，但它的内涵不仅于此，也不仅是中欧交流的被动产物。“中国风”不仅席卷欧洲，也在西亚和阿拉伯半岛、殖民时期的美洲、东南亚和日本盛行。斯洛博达建议通过融合各种当地元素的关键视觉和物理特质来理解这一现象。
斯洛博达指出，这些融合当地元素的多元视觉、物理和象征特质表明，“中国风”不是单一的艺术风格，而是多样的、交叉的，其各种变体体现了世界艺术的多样性。虽然表现形式和情境各异，但其原则和主题是相通的，所以“中国风”是一种少有的真正全球性的艺术风格。
如今，“中国风”仍风行全球，中国艺术文化元素正在被各国艺术家和世界各大品牌不断运用和借鉴。随着中国国力的日益强盛和中华文化的持续输出，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风潮将对全球审美产生更为广泛深远的影响，同时也将促进中国与世界的艺术交流与融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赵琪
新媒体编辑：苏威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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