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们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来向这位老人致敬。”2月10日一早,66岁的中医侯立新坐了1小时汽车,6点赶到武汉市武昌殡仪馆。这天,黄旭华院士遗体送别仪式在此举行。
2月6日晚,“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我国第一代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黄旭华院士因病在武汉逝世,享年99岁。
十年前,侯立新与黄旭华共同录制过一次电视台的节目,他问起黄老跟随核潜艇完成极限深潜“究竟怕不怕”,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黄老笑着说,“不怕是假的,但是为了祖国的军事科学发展,我一定要下去,而且要带头下去”。当时就说了这段话,侯立新特别感动。
天蒙蒙亮,和侯立新一样想送黄院士最后一程的人们,身着黑色或白色的衣服,表情肃穆地排队进入殡仪馆。“黄老一路走好!”不少人一边喊一边红了眼眶。来自黄旭华院士的母校——上海交通大学的师生代表也在队伍中。这一天,千里之外的上海交大晒出一张80年前黄旭华报考交大时填写的招生报名单,上面赫然写明1940年代青年黄旭华保家卫国、守护海天的专业志愿。字句印照着此时仪式厅内高悬的挽联:卅载呕心研潜艇深海蛟龙惊世界,一生矢志卫海疆大国重器铸功勋。
2月10日,武昌殡仪馆内群众送别黄旭华院士。受访者供图
自发来送别
10日6点半,武汉大学学生王川从衣柜中挑选了一身黑色衣裤,他要去黄旭华院士的送别仪式现场吊唁。
“昨天看到新闻说全武汉市的鲜花都已经抢没了,早上我专门去看花店开没开门,想买一点花。”走出校门,王川发现隔壁的广八路上大部分花店门窗紧闭,他和两位同行的学长打算到了现场再说。
在地铁站,他看到往日的广告牌大屏上亮起送别黄旭华院士的话语,“此生属于祖国,此生属于核潜艇,国士远行,深海永念——致敬‘核潜艇之父’黄旭华”,深蓝色的灯光耀眼而深沉。
武汉地铁站的送别标语。受访者供图
王川到达武昌殡仪馆时刚过9点,阳光驱散寒风。他和学长在周围的丧葬用品超市找到为数不多的鲜花,一人买了一支黄色、白色的菊花。
遗体送别仪式于上午10点举行。王川估计,现场至少好几千人。由于人数过多,人群先是被安排至对面的停车场等候,排队的人群转了好几道弯。没有人高声喧哗,大家都默契地把说话音量降低。
在等待近两个小时后,王川和学长进入告别厅。大束的鲜花和花圈整齐地摆放在告别厅的外围。在花圈的署名上,王川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字。“有署名山西太原某某一家的花圈。”来吊唁的人群中,有带着孩子的父母,有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在告别厅外,侯立新给记者掏出自己与黄老的合影时,一时情绪激动,流下了眼泪,“当年,他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侯立新想起,初次见面后,他曾多次在不同场合听过黄老的讲座、报告,“黄老说起,他母亲跟其他的兄弟姐妹说不要怪他,他是为了国家、为了科研工作离家三十年,在场的没有人能止住眼泪”。
2016年,侯立新创办了武汉好人圈志愿服务协会,他邀请黄旭华成为协会的顾问,黄老欣然同意,“他说你们的组织叫好人圈,做好事,我能够帮你们什么,就做点什么”。侯立新回忆,在交流中黄老十分和蔼,像一位老父亲。
2018年,侯立新和黄旭华院士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遗体送别仪式的前一天,武汉大学大二学生钟岩特意来到第七一九研究所总体楼二楼设置的灵堂吊唁。钟岩留意到黄老遗像前的灵台上,鲜花被打造成“核潜艇”和“海浪”的造型。虽然从未在生活中见过黄旭华院士,但钟岩觉得他就像自己生活中很熟悉的爷爷一样,“我们从小都会学习这些科学家的事迹,这样一个熟悉的、伟大的科学家离世了,让人感到悲痛”。
“为国离家30载,潜心攻关60年”,读高中时,钟岩把黄旭华的故事写进作文里,钟岩说现在越来越能感受到30、60这两个数字背后的分量。
北京语言大学大二学生吴王聪比钟岩早3个小时到七一九所,等待9点开始的悼念活动。原本这天吴王聪要去参加漫展,“我前一天查到悼念消息后就报名了,担心悼念的人太多,想着漫展可以不去,送别黄老必须去”。在外面等待时,吴王聪听到周围有好几个人是从外地赶来的,其中一位父亲从仙桃出发,带着一双儿女专门来悼念。
在预约去七一九研究所悼念时,钟岩看到提示,不希望广大市民再去买花圈或花篮,现场会有工作人员给大家发放白色菊花祭奠。但在七一九研究所外围,钟岩发现,市民自发带来的花束还是摆满了研究所的外墙。“不仅仅是某一个群体,而是社会上各个群体的普通人都在自发悼念。”
七一九所外摆放的纪念黄旭华院士的鲜花。 受访者供图
倾尽一城花
2月8日一早,在武汉紫阳东路经营花店的老板徐燕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来电显示是一个贵州的号码。徐燕接起电话,对方是一位男士,说从平台上查到徐燕花店的信息,想要订购鲜花。双方加了微信,徐燕发了一些店里花束的照片和价格过去,对方表明来意:“我想订购一束菊花悼念黄旭华院士,麻烦你们帮我送到七一九所。”
这是徐燕第一次知道黄旭华院士的名字。“平时我生意忙,较少关注新闻,第一次有那么多人给一位陌生的逝者订购鲜花,我惊讶之余又很感动。”从那通电话以后,徐燕每天都会接到好几通相同诉求的电话,她也会按照顾客的要求准备好鲜花,安排骑手送货,并拍下鲜花放在中国船舶七一九所门口的照片,再反馈给顾客,“顾客来自全国各地,那么多相隔很远的人都在纪念黄老,真的让人感慨。他们卡片上写得最多的话就是——致敬黄老”。
比徐燕更早看到黄旭华院士逝世消息的,是距离中国船舶七一九所仅七八百米之外另一位花店老板其安(化名)。这几天来,她的花店每天都会收到十多单悼念黄老的鲜花订单,她说:“很多人都不留下姓名,只是送一束鲜花,表达自己对黄老的致敬与哀思。”
这几天还有不少七一九所的工作人员前来买花,其安说,大家来买花时大多沉默,直到她将鲜花包好询问顾客卡片上写什么时,大家才提到黄老,悲伤的表情才会爬满每一张脸庞。
“倾尽一城花,只为奠一人”还出现在武昌殡仪馆,人们送来的鲜花在门口铺满,一位在殡仪馆附近的花店老板说:“第一次接到这么多外卖订单。”有货拉拉司机一大早就送来上百束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订购的鲜花,“大家不能来现场悼念,就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一份心意”。
王川敬献的白色菊花。受访者供图
母校的惦念
在黄旭华院士的故乡,特别的悼念活动也在进行。在黄旭华院士的出生地,汕尾红海湾经济开发区田墘街道,及其原籍揭阳市揭东区玉湖镇新寮村,各地民众自发赶来吊唁。老人带着晚辈,家长带着孩子,还有黄旭华院士母校的师生们……大家排着队向黄老遗像敬献鲜花,现场还有不少人跪地相送,泪洒现场。
“我对黄院士最初的印象是2002年,我还在上初中。有一天语文课上,老师问:‘你们知道中国核潜艇之父是哪里人吗?’大家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老师说:‘他就是我们田墘人。’全班顿时震惊又自豪。从此,黄旭华的名字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多年后我又在学校校刊读到黄老的事迹……”田墘人刘沣敏回忆道。在他看来,家乡人黄旭华的事迹伴随着自己成长,“每次我向外地朋友介绍我的家乡时,都会提到黄院士,作为他的家乡人,真的很自豪”。
黄旭华院士逝世后,上海交大的师生在他在校期间参加过的进步社团“山茶社”旧址、闵行校区内旭华路和其母院船舶海洋与建筑工程学院纪念展厅等场所,举行了多场悼念追思活动。
80年前,黄旭华报考交大时填写的招生报名单。
黄旭华对母校“学弟学妹”的影响持续至今。对上海交大船建学院博士生、交大船海计算流体力学博士生党支部书记林翀而言,初次听闻黄旭华的名字是中学时,在“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典礼上,而熟悉黄旭华的事迹是进入交大后,在课堂中、校园里,尤其是他在校庆时所言,“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属于祖国,此生无怨无悔”,不断地回响。每当别人问起的林翀专业时,他总会和他们提起黄院士。“我辈唯有继续向前,方能无愧于厚望!”林翀说。
上海交大船舶与海洋工程系青年教师王鸿东曾在2022年拜访黄老,并见证他为交大学子写下“要有信仰,有理想,还要有本领”的寄语。“从本科入学,到博士毕业留校从事教学科研工作,黄老始终是我们交大船海学子的榜样,激励我们为加快建设海洋强国而奋斗。”他表示,“虽然黄老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精神与事迹永远感召我们,当我们把个体的生命和国家的、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天地将无限广阔。”
黄旭华在母校设立“旭华基金”,用于支持“黄旭华奖学金”项目,以他命名的这项奖学金每年评选颁发给12名优秀学子,至今四年共48人获奖。同时,交大去年起开设旭华试点班,致力于为国家培养更多拔尖英才。
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题图来源:新华社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王倩 雷册渊 徐瑞哲 实习生 李佳彦 吴羽洁 李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