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到底把存折藏哪儿了?”妈妈站在病床边,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爸爸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我端着刚盛好的稀饭,站在病房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敢走进去。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酸得厉害。

爸爸这一辈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转身走到走廊尽头,靠在冰冷的墙上,眼里泛起了泪花。

脑子里全是爸爸的那些年,那些他咬牙撑着的日子。

爸爸是个木匠,手艺好,年轻时在十里八村都出了名。

可谁能想到,就因为一份恩情,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听老人们说,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是姥爷把他带回家,给他饭吃,教他读书。

后来,姥爷看爸爸老实能干,又是个懂感恩的,就做主让他成了上门女婿。

村里人都说我爸爸命好,能娶到我妈。

可我知道,这个“命好”,不过是个笑话。

小时候,我经常听到邻居们议论,说我爸就是个“吃软饭的”。

他们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看得明白,我爸过得比谁都苦。



妈妈脾气大,家里的事都她说了算。

她对我爸没什么感情,更别提尊重。

她认定爸爸是姥爷养大的,理应一辈子还债。

小时候,我亲眼看见爸爸从外头干活回来,累得满头大汗,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就被我妈拉去地里干农活。

晚上回家,爸爸躺在炕上,连饭都没得吃。

他不吭声,只是咬着牙叹气。

我问他:“爸,你为啥不和妈说说?”

他摇摇头,低声说:“你妈说得对,我欠你姥爷的,这是应该的。”

这一“应该”,就是几十年。

爸爸靠着木匠手艺,给人打家具,挣的钱全都交给我妈。

可这些钱,没一分落在家里。

全被我妈拿去补贴舅舅们了。

三个舅舅都是老师,工作稳定,家里条件也不差。

可我妈就是觉得,娘家比啥都重要。

有一年,大舅要盖新房,我妈直接拿走了爸爸一个月的工钱。

爸爸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去接活。

后来,二舅的小孩上学需要钱,我妈又拿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存折。

那天晚上,我看见爸爸坐在炕头上,背对着灯光,默默地抽着旱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夜里一明一暗,就像他沉默的心事。



我心疼得不行,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去了城里念大学。

爸爸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匠,赚着钱,供我读书。

每次我回家,总能看见他瘦了一圈,手上的老茧更厚了。

可他从不抱怨,也从不提自己有多难。

只是笑着问我:“学校里咋样?钱够花不?”

我总说够了,其实心里清楚,哪有够的。

可我不敢说,怕他更累。

后来,爸爸实在累不动了,就关了木匠铺,去了南方打工。

他说那边能学做高档家具,活儿轻松,钱也多。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家里过得好点。

那几年,爸爸很少回家。

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疲惫。

可我妈却从来不关心他。

她还是整天围着舅舅们转,地里的活也不干了,天天去打麻将。

爸爸就算想吃口热饭,也得自己动手做。

有一次,我回家看见他一个人蹲在厨房里,煮了一锅稀饭,配着咸菜吃。

我问他:“爸,妈呢?”

他说:“去你大舅家了,说是给他缝被子。”

我气得想骂人,可看着爸爸那瘦削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改变什么。

后来,爸爸在南方挣了点钱,回家开了个家具厂。

那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可脸上却带着笑。

我以为,日子终于能好起来了。

可没想到,我妈又把两个舅妈安排到了厂里。

她说:“家里人帮着干活,放心。”

可实际上,那两个舅妈啥活都不干,天天坐在厂里聊天,吃东西,甚至还往家拿家具。

爸爸气得不行,可又不好发作。

厂子没撑多久,就赔了个精光。

那天晚上,爸爸坐在院子里抽烟,眼里满是疲惫。

他说:“姑娘,我真是没办法了。”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心里难受得要命。

我说:“爸,跟我去城里吧,我养你。”

他说:“你妈咋办?她一个人在家,不行。”

我说:“她有舅舅们呢,咱不管了。”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后来,我还是把他接到了城里。

那天早上,我趁我妈去大舅家,把他的东西装上了车。

爸爸坐在副驾驶,低着头,一声不吭。

可车刚开到村口,我妈带着大舅追了过来,拦在车前。

她冲着我喊:“你把他带走了,家里的活谁干?”



我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发抖。

我看着她,声音发颤:“妈,他是我爸,不是你们家的长工!”

我妈愣住了。

大舅在旁边劝她:“算了,让他走吧。”

她这才让开了路。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透过后视镜,看见爸爸的眼角湿了。

他轻声说:“姑娘,谢谢你。”

到城里后,爸爸过得安稳了些。

可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后来查出了胃癌。

医生说,拖得太久了。

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来看看爸爸。

她却说:“忙着呢,家里还有事。”

我气得把电话挂了。

那些日子,我每天守在病房里,看着爸爸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有一天,爸爸拉着我的手,声音很微弱。

他说:“姑娘,咱家院子里的枣树下,有个小铁盒。里面有点钱,是爸攒下的,留给你用。”

我听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天后,爸爸走了。

我回到老家,挖开了枣树下的土,果然找到了那个小铁盒。

里面是一叠泛黄的钞票,还有几张存折,加起来不到一万块。

可我知道,那是爸爸这些年唯一攒下的东西。



就在我抱着铁盒发呆时,我妈突然出现在身后。

她看着铁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她问:“这是你爸的?”

我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坐在地上,低声说:“他这一辈子,真是苦啊。”

我没说话,抱着铁盒转身就走。

这些年,我对她的心早就凉了。

后来,我每个月会给她打点钱,但再也没回过家。

爸爸留给我的,不只是这些钱,还有一个教训。

人活着,不能只图自己舒服,还得有点良心。

如今想起爸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的心还是会疼。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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