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0日,黄旭华在办公室内与同事交谈。新华社记者 熊琦/摄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雷宇
2月7日,黄旭华同志治丧工作委员会发布讣告,“共和国勋章”和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全国道德模范、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黄旭华院士因病医治无效,于2月6日20时30分在武汉逝世,享年99岁。
1926年3月,黄旭华出生在广东省海丰县田墘镇一个杏林之家,原名黄绍强,在9个孩子中排行老三。
黄旭华的父母开设药房救死扶伤,享誉乡里。他们曾搬离生活安逸的揭阳老家,到穷人、病人最多最苦的海丰田墘镇免费救治穷苦病人。黄旭华耳濡目染,从小立志继承父母职业,悬壶济世。
然而,在那个硝烟四起的年代,即使家境殷实,黄旭华也曾数度无学可上——小学毕业后辍学半年多,初中只读了两年半,高中仓促毕业,在军车炸药箱上坐了整整7天到重庆“寻一张安静的书桌”。
“学医只能救人,我要救国。”日寇的肆意横行击碎了黄旭华的儿时梦想,战争的残酷让他意识到,战火一日不息,就会有更多的人受苦受难。面对中央大学航空系和交通大学船舶系的录取通知,他选择后者,从此开始了探寻保卫祖国海域、抵抗外侮的人生道路。
1958年,一通电话改变了黄旭华的一生。
“电话里只说去北京出差,其他什么也没说。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去了。”黄旭华说,他从上海到了北京才知道,国家要自己搞核潜艇。
当时,苏联断然拒绝我国核潜艇工程帮助请求,赫鲁晓夫称中国搞核潜艇简直异想天开。牵系国家安危,毛主席说出了鼓舞一代人奋斗终身的誓言: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没学过、甚至从来没见过核潜艇的模样,黄旭华和同事们顶着基地葫芦岛的风沙和“文革”时的批斗,从事着白手起家的国之重器探索历程。
友人从国外带回两个美国“华盛顿号”核潜艇的儿童玩具模型,大家把玩具反复拆装,发现模型和他们一半靠零散资料、一半靠想象构思出的图纸基本一样。
“我当时就想,核潜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再尖端的东西,都是在常规技术的基础上综合创新出来的,并不神秘。”黄旭华后来这样回顾。
在“一穷二白”的年代,甚至用一把算盘打出关键数据,几年时间,黄旭华与第一代核潜艇其他总设计师等密切协作,攻克了核潜艇研制的七大关键技术——史称“七朵金花”。
中国陆续迎来第一艘核潜艇下水、第一艘核动力潜艇交付海军使用、第一艘导弹核潜艇顺利下水,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1988年,我国核潜艇首次进行极限深潜试验,黄旭华上艇坐镇,随艇下潜至极限深度,开创了世界核潜艇总设计师亲自参加极限深潜试验的先例。
背后的风险无人可知——20世纪60年代,美国“长尾鲨”号核潜艇在深潜试验时沉没,艇上100多人全部丧生。“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属于祖国,此生无怨无悔。”黄旭华说。
弃医从工三十年,深潜海底龙宫赫赫无名;以身许国一甲子,托举国之重器从无到有。黄旭华最终迎来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他两度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成为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
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从1958年到1988年,这是一场长达30年的“水下长征”。因为工作保密,黄旭华整整30年没有回家,甚至父亲、二哥逝世也不能奔丧。离家研制核潜艇时,他刚30出头,等回家见到亲人时,已是60多岁的白发老人。
有人问黄旭华,“忠孝不能两全”怎么理解?“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在2018年共青团湖北省委五四活动现场,这位2013年度“感动中国”人物面对青年一代给出答案时,90后、00后的掌声经久不息。
走进青少年之中,黄旭华说,今天的幸福生活不是从天而降的,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弱则国家弱,青年一代必须清楚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做事要有个方向,要立志做大事。”黄旭华谆谆告诫,“只有把个人的抱负和国家的需要紧紧相连,才能实现真正的人生价值。”
“看准方向、坚持到底很重要。”在几年前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黄旭华特别谈到他关注的一个现象——不少年轻人不安于自己的工作,总是这山看着那山高,频频跳槽。“也许他可以发财,但他事业上不可能有大的成就。事业上要有大的成就就要看准,你要坚持下去,一个人能够工作的时间并不多,要坚持做好。”
这个自认为“不聪明也不太笨”的长者用一生为此写下注脚。
从1958年我国研制核潜艇的“09”工程诞生至今,他痴心不改,被誉为中国核潜艇从无到有、从有到精的唯一全程参与者和见证者。
拿破仑有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旭华还想再加上一句,“只想当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他寄语青少年,“行行出状元,要做各自岗位上的将军”。
黄旭华院士所在的研究所里流传着一段轶事。一次出差,难得有闲暇逛街,看见一种花布料子不错,黄旭华专门买回家准备给夫人做一件衣服。夫人见后又喜又气,因为这种花布做的衣服她穿了好几年,长期沉醉在科研中的黄旭华硬是没印象。
在黄旭华院士身边工作多年的黄秀梅常常感佩老人家的“认真”。几年前央视“时代楷模”年终盛典请黄旭华做引述人,这位一生坚持“自己的报告永远自己写”的老院士写完引述词后默记了好多遍,但电视台为了风格统一重新改写,他担心记不住,“晚上我到他房间的时候,他在用功(记);早上我去喊他们吃饭的时候,他还在用功”。
当年,这个还叫黄绍强的少年,在中学校园取义“旭日荣华”,改名“黄旭华”,在苦难的中华,怀揣一腔“民族如旭日东升般崛起”的报国梦想,一路走来。
当这位世纪老人永远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今日之中国正如他少年时所愿。
本报武汉2月8日电
来源:中国青年报